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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作”与“家园”:夹江传统手工造纸工坊的蜕变与重构

2025-05-26 78 上传者：管理员

摘要：传统手工艺生产空间在现代社会环境中的适应性构建是保护传统文化多样性与完整性的关键。以夹江传统手工造纸为例,从传统“家”文化角度切入,分析传统手工艺家庭生产中的五缘关系及此关系下形成的空间功能与特征,总结夹江手工造纸发展现状,剖析现代技术条件下传统五缘关系的断裂和造物系统的崩塌原因,提出传统手工艺工坊在新的社会需求下的转型与重构路径。

关键词：
五缘文化
传统手工艺
家作
家园
手工造纸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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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手工艺是中华民族劳动智慧的象征,在文化发展的历史中一直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夹江手工造纸技艺历经千年,现却面临传承困境,生产户数从抗战时期5000余户锐减至2022年仅存9户｡这种困境本质上揭示了传统家庭生产模式和生产生活空间环境与现代社会发展之间的矛盾｡本文通过对夹江传统手工造纸中五缘关系文化和现代社会发展下传统手工艺生产生活空间转变的研究,探讨传统手工艺在当代社会背景下传承与发展的问题｡

1、“家作”与“家园”的内涵

“家”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石,其中各个部分共同支撑起中华民族文化的大厦[1]｡费孝通在1948年出版的《乡土中国》中对中国传统“家”文化展开研究,从宏观角度探讨了中国社会结构[2];林其锬教授通过五缘文化学说构建人际关系的五缘(亲缘､地缘､神缘､业缘､物缘)网络框架,实现中华传统文化的整体观照[3]｡以四川夹江手工造纸为例,其生产实践中的家族协作､技艺传承与市场流通等环节,生动诠释了由传统“家”文化衍生的五缘关系网络与传统手工艺文化生态之间复杂､深刻的互动关系｡

“家”与“作”即为生活与生产,“家作”群体在生产生活中形成稳定且不断壮大的结构,其规模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家庭逐渐发展为以亲缘关系为基础的家族,为补足生活需求人们在手工艺生产活动中结下物缘,加之地缘影响,形成亲缘与业缘并存的人际关系｡随时间推移,在家庭的生活与生产过程中,家族间有了先祖崇拜,行业间有了业祖崇拜,这种源于共同的价值信仰和知识技术的崇拜为神缘关系｡以亲缘､地缘､神缘､业缘､物缘五种缘分作为联系环节和沟通纽带,含有中华民族的历史发展和文化传承的诸多内容和精神价值因素[4]｡在家庭成员的“家作”中更能体现五缘关系互相渗透构成的联动系统及其独特的传统手工艺文化｡

“家园”环境与“家作”生产相互作用,人们在“家园”环境中获取原料进行“家作”生产,同时改变着“家园”空间的格局｡随着实践发展,“家园”演化成集自然基底､物质载体､技艺传承､民俗仪式于一体的文化空间[5],在生产与生活的双重功能下,其经济､社会､文化方面承载着双重的意义和价值｡“家作”与“家园”内涵见图1｡

图1“家作”与“家园”内涵

2、夹江传统手工造纸的“家作”与“家园”

2.1夹江传统手工造纸业概况

夹江手工造纸承袭《天工开物》所载古法,完整保留15环节72道工序体系,其技艺传承千年｡民国时期经张大千改良提升,创制“蜀笺”,与安徽宣纸并称;2006年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8年获“中国书画纸之乡”称号,印证其从传统工艺到文化符号的价值升华｡

2.2夹江手工造纸的“家作”生产

夹江传统手工造纸业在宗法制影响下形成以亲缘为纽带的技艺传承体系｡家庭作为生产单位,男性通过代际纵向传承掌握核心抄纸技艺,并强化同辈协作与代际责任伦理,女性则承担刷纸､钳纸等辅助工序,形成基于血缘的“亲缘业缘”复合生产关系｡手工艺人头脑中的隐性知识通过工艺过程表现在工艺产品中[6],造纸技术就被视为超越有形资产的家族遗产,通过亲属群体内毫无保留的分享,知识技能始终保留在宗亲网络中,并成为行业翘楚｡这种以家族为技术容器,既维系了成员团结,也保障了手工造纸技艺及其文化内涵的代际延续｡

将造纸群体联系起来的正是生产活动中的物缘关系｡在这样的技艺群体中人们的关注重点从纵向的父辈血缘关系一定程度转向同辈或行业间的工作关系｡人们通过物缘关系的联结不断拓展交往的广度和深度,可以说造纸村落中的亲属关系与技术能力是高度重叠的｡

“合家闹”是夹江造纸村落特有的帮工形式[7]｡夹江造纸山区的亲属关系是自成系统的,他们更强调同辈男性间的横向关系,其可防止资源知识的垄断,同时也能在造纸行业形成一种温情的社会关系｡尽管各槽户家庭保持独立居住空间,但在造纸周期中必然形成跨户协作,比如人们需用长达两百到三百个工作日和因数量有限的篁锅而共同完成蒸煮工作,日常生产中邻里互借纸帘工具､技术交流更是常态｡这样,技能便不只存在于心和身体,也存在于环境与空间中,若人们脱离地缘关系,将导致技术知识流失,手工艺生产随之消亡｡

夹江纸业的市场结构与生产结构相似,经销商与造纸商都是以家庭为基础的,销售市场主要由本地人掌控｡多数经销商在码头设有堆栈,外地零售商向其购纸,交易多基于信任,仅在与少数陌生人交易时才需书面凭证或通过中间人｡小生产商因路途遥远､时间成本高,常将产品委托给信任的邻居代售,以避免价格下跌｡

夹江传统手工造纸村落中有独特的双重信仰,一是对祖先的尊崇,以石堰村祠堂为代表,体现村民对先祖的敬仰;二是对业祖蔡伦的崇拜,他发明的木本韧皮纤维造纸技术是对造纸业的革新,夹江造纸地区的村民们对业祖的这种崇拜,源于对家业繁荣的期待｡在这里,村民们在祖先的信仰中寻找生活的美好,在业祖蔡伦的智慧中寻找家业繁荣的希望｡

2.3夹江手工造纸的“家园”环境

夹江竹林溪流密布,盛产苦竹､毛竹等造纸原料,民居依竹临水而建,成就了就地取材的优质书画纸｡村民与纸共生,民居既是生活之地也是生产之地,生产与生活的交织形成独特的生活方式,也构成了造纸村落独特的“产居型民居”[8]建筑形式(表1)｡生产空间与居住空间高度重合,工棚毗邻居所,男性专司抄纸,女性负责刷晾;院落间无界贯通,工匠穿梭其间,构建生活生产交融的村落格局｡这种产居共生的智慧,既塑造了独特的村落建筑形态,也彰显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理念｡

表1夹江产居型民居类型

3、夹江传统手工造纸的转变与现状

3.1“家作”与“家园”的转变

夹江传统手工造纸业在现代化进程中经历了结构性变迁｡1978年李先念副总理的指导意见推动了行业复苏,粉碎机与高压蒸锅的引入开启了机械化转型｡20世纪90年代,烘柜技术缩短了生产周期,2000年前后规模化技术升级落地马村,生产方式的改变使手工造纸的市场和利润空间再次被挤压｡伴随生产效率的提升,传统技艺的经济价值逐渐式微,槽户大规模转向劳务输出,技艺传承被迫转向市场化招募模式,这完全改变了传统手工造纸的代际传承逻辑｡一些槽户将自己从传统的业缘互助中抽离,纸坊建起围墙,扩大规模,逐渐显现出集体生产的特征｡销售端则借助自媒体直播实现产销直连,通过去中介化压缩流通成本,构建起现代商业模式｡这场传统手工业的现代化改造,不仅重塑了产业生态,更使“家园”的面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3.2夹江造纸业发展现状与产业的3种类型

夹江在手工造纸的历史进程中,经历了深刻的转变｡从家庭生产到集体生产,再回归家庭,最终无法抵挡社会发展带来的手工艺产业危机,走向现代化生产的路线｡从整理资料可以看出,作为传统手工造纸村落,书画纸仍是夹江纸业的重要生产内容(表2),并发展出3种类型的现代书画纸产业(表3)｡

表2夹江造纸业发展现状

表3夹江现代书画纸产业的三种类型

“家作”的延续｡石堰村槽户石均凯与杨湾村杨加林均保持着“家作”生产方式｡石均凯采用家庭成员协作模式,自主完成砍竹､抄纸到研发新品的全链条生产,也仍然保留恢复篁锅工艺的愿景;杨加林则专注单一品类,通过自制木板晾纸架等成本控制手段生产加厚书画练习纸,其所在杨湾村3组形成13户聚集的微型产业群落｡两者分别代表传统“家作”生产在当代的个体坚守与集群生存样本｡

“家作”的拓展｡大千纸坊与状元纸坊作为夹江传统手工造纸“家作”模式的转型典范,呈现出文旅融合的差异化路径｡大千纸坊依托张大千抗战时期改良纸张的历史渊源,在第四代传承人石利平推动下形成“山下生产+山上文旅”的格局,祖宅转型为兼具造纸博物馆与民宿功能的复合空间｡状元纸坊则通过非遗传承人杨占尧及其弟子陈秀君的努力,将封闭作坊发展为开放式研学基地,成为全县首个传统文化教育实践场所｡二者的“家园”空间由原来的生活与生产的双重功能拓展到了兼有接待､旅游､研学的空间功能｡

“家作”的退场｡大千纸故里与华济纸业分别代表了夹江造纸业传统活化与现代转型的发展路径｡大千纸故里以“非遗研学+复合生产”为特色,既通过场景化展陈实现技艺传播,又满足传统手工与机械造纸满足多元市场需求｡而华济纸业作为现代造纸标杆,依托全机械化生产及“景阳阁”等品牌矩阵构建产销闭环,通过电商平台实现年销破千万的成绩｡二者分别从文化赋能和技术革新维度推动夹江造纸产业升级｡

3.3“家作”的现代局限与“家园”的功能缺失

传统“家作”模式虽维系着技艺火种,但在现代社会发展下仍表现出明显的不适应性｡手工低效难敌工业化规模生产需求,亲缘技术垄断致使产品单一难以满足市场需求,“家作”生产急速衰退;传统“家作”依托的五缘关系相继断裂,纸匠脱域化致身份消解,亲缘淡化瓦解代际传承,业缘神缘链式崩塌,而传统民居在“业”的转变下,“居”的功能也逐渐消失,“家园”功能缺失,其经济､社会､文化价值也都随之淡化｡加上当下纸品生产环境污染严重,行业监管失效,最终导致夹江品牌价值内核被严重消解｡

4、夹江传统手工造纸的重识与重构

4.1传统手工艺的重识

文化作为动态演化的生命系统,始终在遗传与变异的张力中寻求平衡｡学者孙兆刚提出“新陈代谢是宇宙和生命的根本规律,也是文化生态的根本规律”[9]｡而历史进程表明,工艺的发展总是和社会需求相联系[10]｡因此,社会需求推动的文化变异赋予传统手工艺新陈代谢能力,技艺基因的稳定遗传则维系着文化生态系统的基本形态｡我们既要通过创新转化激活技艺的现代适应性,也要在匠人生产实践中守护文化基因的情感联结与价值内核,最终实现传统工艺“变”与“常”的有机统一｡

4.2拓展“家作”,回归生产

传统手工艺的文化保护依托于传统手工艺产业｡作为承载历史记忆的产业基因,“家作”生产有其独特的文化内涵,在进行现代手工艺产业复兴时,考虑传统“家作”生产的特殊性与当代价值,适当保留传统生产与文化,传承手工温度,保护文化多样性｡同时,因现代社会发展的局限性,需对传统“家作”进行拓展,发展工业产物,提升产业经济｡

4.3产业升级,更新关系

回归传统手工艺的生产是传承传统文化的基本要求｡技术上应坚守核心技艺,运用现代机械改良落后工序,结合新技术与当代审美进行创新;空间上需优化生产环境,构建功能适配的现代工坊;传承方面要突破传统亲缘限制,吸纳多元群体参与,通过新型业缘关系构建传承网络｡这种保护与开发并重的策略,既能维系工艺文化基因,又能激发产业活力,实现传统手工艺的可持续发展｡

4.4重建价值,再建“家园”

传统手工艺在新时代肩负着经济发展与文化传承的双重使命｡作为连接历史与现实的纽带,其产业升级需既要保留核心技艺与人文温度,又需引入现代技术优化生产流程,结合文化消费激活当代价值｡通过多元主体协作更新传承关系,挖掘传统文化新内涵,使手工艺品既成为构建和谐社会的载体,也成为向世界展示文化魅力的媒介,最终在产业升级与价值重建中再造具有现代生命力的手工艺文化家园｡

5、结语

传统手工艺是中华民族劳动智慧的象征,在文化发展的历史中占据重要的地位｡夹江造纸业的兴衰,既映射传统手工艺的现代化困境,亦揭示其转型机遇,即处理好传统与现代的关系,结合现代社会需求,更新传统五缘关系,重构生产生活空间,复兴传统产业发展,推动文化活态传承｡

参考文献:

[1]陈延斌,陈姝瑾.中国传统家文化:地位､内涵与时代价值[J].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36(3):3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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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林其锬,吕良弼.五缘文化概论[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60-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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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陈虹.试谈文化空间的概念与内涵[J].文物世界,2006(1):44-46+64.

[6]孙发成.民间传统手工艺传承中的“隐性知识”及其当代转化[J].民族艺术,2017(5):50-54.

[7]谢亚平.四川夹江手工造纸技艺可持续发展研究[D].北京:中国艺术研究院,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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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孙兆刚.论文化生态系统的演化及启示[J].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5):35-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