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时期,人类尚没有系统的纪时概念,最初的纪时、计事是采用结绳、刻木等方法。后来,随着社会的发展,知识的积累,生产和生活的需要,人们逐渐产生了各种纪时、计时方法。再往后,又逐渐产生了根据一定的法则,用日、月、年组合起来纪录时间的方法,这就是历法。历史表明,世界各民族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因为受到当时本民族天文、历法发展水平的制约,所使用的纪时方法是不相同的。本文拟对中国古代历法中的干支纪时、十进位纪时、十二进位纪时及其相关问题,作些简要叙述。

地球围绕着太阳的公转和自身的自转,产生了白昼和黑夜的循环交替,《庄子·杂篇·让王》称古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因此,白昼和黑夜的循环交替直接关系到人们的生产和生活,于是产生了第一个纪时单位——“日”。

目前见到的中国古代最早的系统纪时方法是在殷商时期盛行的干支纪日法,即用十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与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依次相互搭配,组成六十个干支单位循环往复纪日,即“干支所以配时日而用之也”1。干支纪日法是中国古代的一大发明,用干支纪日不会发生错误,不会造成重叠,欲查找历史日期,只要顺着干支往上推,都会准确无误。

关于干支纪时的起源,古籍中有不少记述。如《史记·历书》司马贞《索隐》引《系本》说黄帝使“大桡作甲子”。《后汉书·律历志》刘昭注:“《吕氏春秋》曰:‘黄帝师大桡。’”又引“《月令·章句》:‘大桡探五行之情,占斗纲所建,于是始作甲乙以名日,谓之干,作子丑以名(日)[月],谓之枝,枝干相配,以成六旬。’”然而上述说法目前还不能得到证实。东汉《白虎通德论》卷八《姓名》说:“甲乙者,干也;子丑者,枝也。干为本,本质,故以甲乙为名也。”与此大致同时的王充《论衡》卷二五《诘术篇》有,“甲乙有支干,支干有加时”,“言甲乙,必言子丑”。这大致是古时所谓“干支”的原始词义。

夏代有孔甲、履癸等名,似表明已用甲、乙等十进位制。

一、商代纪日、纪月、纪年、计数用十进位制

(一)干支纪日法及十进位制

在商朝后期都城殷墟出土的十余万片甲骨刻辞中,记有干支的甲骨俯拾皆是,还有不少干支表,其中保存最完整的是属商晚期的《合集》237986,在这块胛骨上刻着由甲子至癸亥六十个干支,分作六行,每行由甲至癸,它应该是作查检日期用的。

殷墟甲骨卜辞中,商人纪日绝大多数是天干与地支均书,但也有不少是只书天干的,还有少数是只书地支的。如:

(1)庚寅贞:辛亡祸。《屯南》21863

(2)辛至壬其遘大雨。《合集》30148

第(1)1辞于庚寅日卜问“辛亡祸”,天干“辛”是指庚寅日的下一天辛卯日。第(2)2辞卜问由天干“辛”到天干“壬”日会不会遇到大雨,辞中没有说明是指哪个辛日至哪个壬日。

(3)甲戌贞:乙亡祸。

乙亥贞:子亡祸。《合集》34728

(4)乙丑卜,内:翌寅启。丙允启。

《合集》13140

第(3)3版的第一辞于甲戌日卜问乙日是否无祸,天干“乙”是指甲戌日的第二天乙亥日。第二辞于乙亥日卜问子日是否无祸,地支“子”是指乙亥日的下一天丙子日。第(4)4版于乙丑日卜问“翌寅启”,“翌”指第二天,验辞说“丙允启”。乙丑日的下一天是丙寅日,所以地支“寅”和天干“丙”都是指的丙寅日。这里一个用地支,一个用天干,可见商人用天干地支纪日是比较随意的。

商人用干支纪日,一个干支可表示一个完整的白昼,也可表示一个完整的黑夜,还表示一个完整的白昼加一个完整的黑夜。如:

(1)辛未卜,内:翌壬申启。壬终日雾。《合集》13140

(2)癸卯卜,甲启。不启,终夕雨。《屯南》744

第(1)1辞于辛未日卜问第二天壬申日是否会晴天(“翌”指次日),验辞说“壬终日雾”。第(2)2辞于癸卯日卜问“甲启”,即癸卯日的第二天甲辰日是否会晴天,验辞说“终夕雨”。“终”之意是自始至终。甲骨文的“日”字象日(太阳)之形,古人以见太阳之时为“日”,故“日”指白昼;甲骨文的“夕”字象半月(月亮)之形,古人以见月亮之时为“夕”(后世写作“夜”),故“夕”指黑夜。“日照昼,月照夜”4。故“终日”指一整个白天,“终夕”指一整个黑夜。即上述两版卜辞证明商人的一个干支可表示一个完整的白昼,也可表示一个完整的黑夜。

(3)癸未卜,贞:旬亡祸。三日乙酉有来自东……5《合集》6665正

(4)辛酉卜,贞:自今五日至乙丑雨。《合集》20919

第(3)3辞于癸未日卜问“旬”即十天内没有祸患吧?验辞说“三日乙酉”,癸未的下一日是甲申日,再下一日是乙酉日,乙酉是由癸未算起的第三个干支,所以称“三日乙酉”。第(4)4辞于辛酉日卜问,自今即辛酉日起到第五日的乙丑日会下雨吗?干支表中,由辛酉到乙丑正是经历了五个干支。这种计日数的辞说明一个干支表示一个完整的白昼加一个完整的黑夜。这些辞中的数字不是如后世那样是记日期的,而是指的日数。商人记十日不用数字“十”,而是用“旬”字表示。如:

(5)丁酉雨至于甲寅,旬八日。九月。《合集》10976正

(6)甲申卜,贞:妇好娩嘉。王占曰:其隹丁娩,嘉。其隹庚娩,□吉。三旬又一日甲寅娩,不嘉,隹女。《合集》14002

第(5)5辞说由丁酉日下雨直下到甲寅日,共下了“旬八日”。干支表上,由丁酉到甲寅是十八个干支,因此“旬”是指十天,“旬八日”是用十进位制计日数。第(6)6辞是于甲申日卜问妇好生育之事,验辞说,妇好在“三旬又一日甲寅”生了个女孩。干支表中,由甲申到甲寅共有三十一个干支,所以“三旬”是指三十天,这也是用十进位制计算日期。其实,十天干一轮回就是十进位制,十二地支一轮回就是十二进位制,天干加地支纪日应是十进位制与十二进位制联合纪日。

(二)纪月用十进位制

商人纪月不用干支,用数字:一月(也有称“正月”)、二月、三月……十月、十月一、十月二,闰月称十月三(还有十月四)。如早期卜辞:

(1)癸酉卜,贞:旬亡祸。十月一。

癸卯卜,贞:旬亡祸。十月二。

《合集》16771

(2)癸丑卜,贞:旬亡祸。十月三。

《合集》16780

(3)戊午卜,贞:王宾大戊戠,亡祸。在十月四。《合集》22847

上述三版卜辞纪的月名分别是“十月一”“十月二”“十月三”和“十月四”,即十一月、十二月、十三月、十四月。“月”字夹在十位数与个位数之间,这种纪月格式在早期卜辞中多见。“十月三”和“十月四”是年终置闰的月名,“十月四”是失闰后再补闰的证据。这些卜辞的纪月都是采用的十进位制6。晚期纪月格式有些变化,即在“十月”与个位数之间加“又”字,如《合集》35525的“十月又一”,《合集》35530的“十月又二”。但也有一些仍保留早期的格式,如《合集》35646正的“十月一”,《合集》35529的“十月二”等。总之,商人纪月采用的是十进位制。

(三)纪年用词及十进位制

关于纪年用词,《尔雅·释天》曰:“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对唐虞与夏代的纪年,目前尚无考古材料证明。商代的甲骨文、金文,周代的金文可以证明“商曰祀、周曰年”不误,但稍有不全。

商代纪年的用词有“年”“岁”“祀”三种。

甲骨文的“年”字从禾从人,《说文》有“年,谷熟也”,即“年”的本义是指收成。甲骨文中有许多“受年”“求年”的卜问,是商人祈求神灵保佑有好年成。但有几条早期卜辞中的“年”字前面有数字,如:“四年……十月二”(《合集》519),“至于十年”(《合集》35249),“自今十年又五”(《合集》24610)。笔者认为这些是记录时王的在位之年7,“十年又五”采用的是十进位制。甲骨文的“岁”字有三种用法:一作祭名,意为割杀;二指季节,指收割庄稼;三作年岁解。早期卜辞中有“今岁”“来岁”“今来岁”的记录,多是卜问农作物是否丰收的,其所附的月份是年初、年中、年末都有,因此这种卜辞中的“岁”作季节讲不通,应当是指年岁。在“岁”之前也有加数字的,如:“二岁”(《合集》20795)、“今三岁”(《合集》20796)、“自今五岁”(《英藏》20508)、“十岁”(《英藏》1300),这些数字也是指时王在位之年(未见超过“十岁”的记录)。称年为“年”或“岁”均是缘于农业生产的收获周期。

到商代晚期,绝大多数以“祀”名年,其所以称年为“祀”,是缘于周祭祭祀。晚商盛行用翌、祭、、、彡五种祀典遍祭先祖妣,祭祀一周需时恰与一个太阳年的日数相当,即在360日至370日之间,故可借“祀”以名年。《尚书·尧典·正义》引孙炎云:“祀取四时祭祀一讫也。”即是此意。晚商以“祀”名年采用的格式是“隹王几祀”或“王几祀”,也是记的时王在位年数。另有三例以“司”名年的(《合集》37863、36856、36855),“司”与“祀”意义相同。束世澂说:“殷人称岁曰祀,亦曰巳,亦曰司。与《尔雅》合。今按祀巳同字,司者祀之假借字。”9以“祀”纪年,至今未见“一祀”或“元祀”,十祀以内是用数字二、三、四……十记录,十祀以上则用十进位制,如《合集》37859的“十祀又四”,《合集》37858的“十祀又七”,《合集》37861的“十祀又九”,“小臣艅犀尊”铭文的“十祀又五”,“宰椃角”铭文的“二十祀翌又五”等,是将“祀”字插在十位数与个位数之间,并加“又”字连接,与商晚期的纪月格式相同。(“宰椃角”铭文有六月庚申日,其“二十祀翌又五”,是在“祀”后“又”前加上了祀典名“翌”,表明二十五祀六月庚申日是举行翌祭的日子)。

(四)计数用十进位制

除了纪日、纪月、纪年,商人纪其他事也采用十进位制。如《合集》137反:“甲辰方征于,俘人十又五人,五日戊申方亦征,俘人十又六人……”该辞说甲辰日“方”国征伐,俘获了“十又五人”,到第五天戊申日又去征伐,俘获了“十又六人”,计人数采用十进位制。此与晚期纪月、纪年格式稍有差异,即不将名词“人”放在十位数后。但也有如《合集》6057正的“七十人五”,不加“又”,“人”放十位数后,与早期纪月格式同。又如《合集》893正的“十伐又五”,是砍杀十五个人10;《合集》37470的“获狐三十又七”;《合集》10308的“狩获擒鹿五十又六”;《合集》37471的“获狐八十又六”等,都是采用十进位制计数。又如记百的:《合集》10407正的“获六、豕十又六、兔百又九十又九”,在百位数、十位数后都加“又”字;也有如《合集》5298反的“雀入二百五十”,《合集》34149的“三百四十”,在百位数后都不加“又”字。记千的:《合集》1027正的“千牛千人”,《合集》6169的“登人三千”,《合集》6167的“登人五千”等。记万的:《英藏》150正的“登妇好三千、登旅万”等。这些百、千、万的计数均是采用的十进位制。不过也有不强调是十进位的,如:《合集》7771的“伐二千六百五十六人”,《合集》10761的“二百六十九”,《合集》37513的“获豕一百四十八、兔二”,《合集》20723的“鹿七十一,豕四十一”等,即在“千”“百”“十”之后均不加“又”字,这种情况在早期卜辞中比晚期卜辞多见。总之,甲骨文中有从一到十,进而百、千、万的数字,即后人所谓“满十进位”..(1.1)。

(五)一日的时段划分

关于商人对一个干支日,即一天一夜的时段划分,目前在考古发掘中尚未发现商人有滴漏等计时工具。卜辞表明殷人对一日的时段划分是不均匀的,而且各王的划分也不一致,有的多,有的少。综合各王的时称可以看到,白天分段细密,略分七段,夜间分段疏阔,只在黑夜开始时和即将结束时有时称,整个黑夜统称为“夕”,不再进行分段,这说明商人仍遵循古老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习俗。商人的时称是取之于对日、月、星辰等自然现象的观察和人们的生活习俗,取之于自然现象的,如旦、朝、明、大采、中日(日中)、昼、昃、昏、小采、莫(暮)等,取之于生活习俗的,如大食、小食、郭兮、夙等,这说明殷商时期还处在“观象授时“的历史阶段。

二、西周、春秋时纪月、纪年、计数用十进位制

西周、春秋、战国时的纪日仍延续商代的干支纪日法。西周、春秋时的纪月、纪年也多采用十进位制,战国时十进位制逐渐减少。

(一)西周纪月、纪年、计数用十进位制

西周纪月采十进位制..(1.2),如:早期“白懋父簋”铭文的“十又一月”(《集成》4238..(1.3)),“遣卣”铭文的“十又三月”(《集成》5402);中期“免簋”铭文的“十又二月”(《集成》4240),“牧簋”铭文的“十又三月”(《集成》4343);晚期“此簋”铭文的“十又二月”(《集成》4303),“邓公簋”铭文的“十又四月”(《集成》3858)。西周纪月与商代纪月略有不同,十进位制更突出数字,如对十二月,商代纪作“十月又二”,西周则纪作“十又二月”,十位数和个位数用“又”连接,“月”字放在个位数后面。西周时的“十又三月”“十又四月”说明其时仍有年终置闰和失闰的现象。

西周纪年采十进位制。多以“年”名年,但也有不少延续了商代的以“祀”名年。书“年”之例:早期“庚嬴鼎”铭文有“二十又二年”(《集成》2748);中期“二十七年卫簋”铭文有“二十又七年”(《集成》4256);晚期“走簋”铭文有“十又二年”(《集成》4244),“善夫山鼎”铭文有“三十又七年”(《集成》2825)。书“祀”之例:早期“大盂鼎”铭文有“二十又三祀”(《集成》2837),“作册折觥”铭文有“十又九祀”(《集成》9303);中期“鲜盘”铭文有“三十又四祀”(《集成》10166);晚期“簋”铭文有“十祀又二”(《集成》4317)。西周的“祀”已与周祭祭祀周期无关,纯属借“祀”名年。西周纪年与商代纪年也略有不同,商代纪作“十祀又五”(“小臣艅尊”铭),“祀”字隔开十位数和个位数,西周即使采用“祀”纪年,也纪作“二十又三祀”(“大盂鼎”铭),是十位数与个位数连接,“祀”字放在后面(不过晚期“簋”铭文仍有“十祀又二”,是商人遗风)。

西周计数采用十进位制。如早期“大盂鼎”(《集成》2837)铭文有“人鬲自御至于庶人六百又五十又九夫”“王臣十又三伯”“人鬲千又五十夫”。晚期“多友鼎”铭文(《集成》2835)有“折首二百又□又五人,执讯二十又三人,俘戎车百乘一十又七乘”等,在千、百、十、个位数之间都加“又”字,不加的很少。

(二)春秋纪月、纪年、计数用十进位制

春秋纪月与西周纪月基本相同,也采十进位制。如“公彭宇簠”铭的“十又一月”(《集成》4610),早期“鄀公鼎”铭的“十又四月”(《集成》2753)。“十又四月”说明其时仍有年终置闰和失闰的现象。《左传·襄公二十七年》:“辰在申,司历过也,再失闰矣。”

春秋时纪年、纪月、计日均采十进位制,如《春秋·桓公十一年》的“十有一年”“十有二月”,《僖公二十三年》的“二十有三年”“十有一月”等,“有”即卜辞、金文的“又”。其纪年、纪月的格式与西周同。计日仍有十进位制,如《尚书·尧典》的“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1.4)。

(三)西周末至春秋时一日的时段划分

西周末至春秋时期,人们对一个干支日的时段划分仍是不均匀的,其时称名也多沿用商代,但对时称的使用已注上了等级的限制。如《国语·鲁语下》载公父文伯之母在叙述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人每日行事时,对同一个时辰却使用不同的称呼。如:对日出之时,对天子称“大采”,对诸侯、卿、大夫、士称“朝”,对庶人称“明”;对正午之时,对天子称“日中”,对诸侯、卿、大夫、士称“昼”;对日落之时,对天子称“少采”(即“小采”),对诸侯、卿、大夫、士称“夕”,对庶人称“晦”;对夜间,对天子称“日入”,对诸侯、卿、大夫、士称“夜”。即对同一个时辰,不同的等级称呼不同。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人各有一套称呼,且对庶人只有日出“明”和日落“晦”两个时称。

三、战国时纪月、纪年用十二进位制

战国时期纪月、纪年、计数已逐渐采用十二进位制了,但仍有十进位制的。如:早期的“侯午簋”(《集成》4145)铭作“十又四年”,“者尸钟”(《集成》122)铭作“十又九年”;晚期的“十四年侯午敦”(《集成》4646)铭作“十又四年”。甚至早期还有以“祀”名年的,如“曾侯乙墓”出土的“楚王章钟”(《集成》83)铭有“五十又六祀”。其纪年法与西周、春秋时同。《周礼·春官·小史》曰:“冯相氏掌十有二岁、十有二月、十有二辰、十日、二十有八星之位,辨其叙事,以会天位。”《秋官·硩蔟氏》说:“硩蔟氏掌覆夭鸟之巢,以方书十日之号,十有二辰之号,十有二月之号,十有二岁之号,二十有八星之号,县其巢上,则去之。”

(一)战国(包括春秋晚期)时纪月用十二进位制

古籍中很少见到有天干与地支相互搭配纪月的,一般都是单用地支纪月,这可能是因为古代历法中有“月建”的关系。“月建”,也称“斗建”,《史记·历书》裴骃《集解》引《汉书·音义》曰:“随斗杓所指建十二月。”古时,人们发现在不同季节的黄昏时,北斗斗柄的指向是不相同的,到春秋战国时,人们为使斗柄的指向与月份配合,就将地面分成十二个方位,分别以十二地支表示,用十二地支与十二个月搭配纪月。在新近发现的战国至秦汉时期的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和放马滩秦简《日书》(甲种)中,就都有十二月建:正月建寅,二月建卯,三月建辰,四月建巳,五月建午,六月建未,七月建申,八月建酉,九月建戌,十月建亥,十一月建子,十二月建丑..(1.5)。《史记·律书》中也记有十二月建,即“十月也……其于十二子为亥”“十一月也……其于十二子为子”“十二月也……其于十二子为丑”“正月也……其于十二子为寅”“二月也……其于十二子为卯”“三月也……其于十二子为辰”“四月也……其于十二子为巳”“五月也……其于十二子为午”“六月也……其于十二子为未”“七月也……其于十二子为申”“八月也……其于十二子为酉”“九月也……其于十二子为戌”。张守节《正义》说“十二子”即“十二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即纪月用十二进位制。

(二)战国(包括春秋晚期)时的“岁星纪年法”,用十二进位制

古人认识到木星约十二年运行一周天,人们把周天分成“十二次”..(1.6),次者,指位次,即将周天划分为十二个位次,木星每年行经一次,就用木星所在星次区位纪年,一纪十二年,因此木星被称为“岁星”,这种纪年法被称为“岁星纪年法”。有人说《尔雅·释天》的“夏曰岁”是说岁星纪年法始于夏代,但目前尚无法证明。但由古文献知岁星纪年法在春秋、战国之际已很盛行,如《国语·晋语四》说:“蓄力一纪,可以远矣。”三国时吴国韦昭注:“蓄,养也。十二年岁星一周,为一纪。”即在春秋时已有“纪”的概念。成书于战国时期的《春秋左传·襄公九年》..(1.7)曰:“十二年矣,是谓一终,一星终也。”晋杜预注:“岁星十二岁而一周天。”又襄公二十八年曰:“岁在星纪。”《史记·天官书》说:“岁行三十度十六分度之七,率日行十二分度之一,十二岁而周天。”宋人说:“岁星十二岁一周天,所以纪岁。”..(1.8)

《尔雅·释天》记载有特殊的干支记岁名号:“太岁在甲曰阏逢,在乙曰旃蒙,在丙曰柔兆,在丁曰强圉,在戊曰著雍,在己曰屠维,在庚曰上章,在辛曰重光,在壬曰玄黓,在癸曰昭阳,太岁在寅曰摄提格,在卯曰单阏,在辰曰执徐,在巳曰大荒落,在午曰敦牂,在未曰协洽,在申曰涒滩,在酉曰作噩,在戌曰阉茂,在亥曰大渊献,在子曰困敦,在丑曰赤奋若。”以上名称,与《史记·历书》中的记载颇异。如此别扭而费解的名称,在《淮南子·天文训》注和《史记·历书》注中各有解释。今列成下表:

据《史记·历书》记载,“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岁名焉逢摄提格”,即甲寅年。《汉书·天文志》则说太岁星“在酉曰作詻”“在戌曰掩茂”。《史记·天官书》又称“摄提者,直斗枃所指,以建时节,故曰,摄提格”。但古人大多还是通用《尔雅》的名号。

岁星(木星)“十二岁一周天”之说只是近似值,现代天文学测定,木星公转周期为11.86年,距离十二周年尚差51日。岁星纪年法用久了,就会与实际天象不符,因此东汉时期在改用《四分历》之后,就废止了岁星纪年法,沿用干支纪年法。

四、汉以后用地支十二进位制纪时和漏刻计时

古人用干支纪日、纪年,用地支纪月,还用地支纪时。地支纪时就是将一日均匀地分成十二个时段,分别用十二地支表示,即纪每一天的时辰是采用十二进位制。

十二地支纪时的起源可能较晚。《后汉书·郎传》曰:“今月十七日戊午,徵日也,日加申,风从寅来,丑时而止。”此为汉时以地支纪时之证。

十二地支纪时的次序是:子时相当于今半夜十一时到一时,丑时相当后半夜一时到三时,寅时相当于今三时到五时,卯时相当于今早五时到七时,辰时相当于今七时到九时,巳时相当于今九时到十一时,午时相当于今十一时到一时,未时相当于今下午一时到三时,申时相当于今下午三时到五时,酉时相当于今傍晚五时到七时,戌时相当于今晚上七时到九时,亥时相当于今晚九时到十一时。但时以下的计时单位,与今日不同。

古代计时使用日晷和漏刻。日晷或可称日表,是利用太阳移动投射的影子来测定时刻,但遇阴雨天就无法使用。故较准确而全天候的滴水计时器是漏刻,或可称刻漏、漏壶、壶漏。为较准确掌握时间,就须“立表下漏”,“立表谓立木为表以视日景,下漏谓下漏水以知刻数也”..(1.9)。

《周礼·夏官·挈壶氏》载:“凡军事,县壶以序聚()。凡丧,县壶以代哭者。皆以水火守之,分以日夜”。郑玄注:“县壶以为漏。”此处的“漏”,就是漏刻。大致反映在春秋时,已出现此种计时器。汉哀帝太初元将元年(公元前5年),另外规定“漏刻以百二十为度”,颜师古注曰:“旧漏昼夜共百刻,今增其二十。”..(2.0)但此种计时法却只是昙花一现。《说郛》109《漏刻经》说:“一日一夜通计一百刻,每八刻二十分为一时,惟寅、申、巳、亥有九刻,皆以子午定其昼夜。”《隋书》卷三四《经籍志》记载有五种《漏刻经》,全是后汉到南北朝时之作。《说郛》所载,已无以判断是哪一部。五代马重绩说:“漏刻之法,以中星考昼夜为一百刻,八刻六十分刻之二十为一时,时以四刻十分为正,此自古所用也。”..(2.1)北宋《虎钤经》卷七《传箭第七十六》有“每时有八刻二十分,一刻六十分,一日十二时,合一百刻。冬至前三日,改第一箭,昼四十刻(日出,辰时一刻),夜六十刻(日入,申时八刻)”,“夏至前三日,改第一箭,昼六十刻(日出,寅时七刻),夜四十刻(日入,戌时二刻)”。总计一昼夜一百刻,则每刻相当于今14分24秒,每分相当于今14.4秒。明彭大翼《山堂肆考》宫集卷七《百刻》说:“历家分一日百刻于十二时,毎时该八刻六分刻之二。一说自子至亥,毎一时八刻,子、午、卯、酉四时,毎一时多一刻。”与《漏刻经》之说不同。

古人以午时三刻作为正午。《宋高僧传》卷一六《唐吴郡嘉禾灵光寺法相》记载,法相“会昌元年二月十日午时三刻,告弟子清浚、清高:‘吾当灭矣。’”宋孝宗为宋高宗祝寿,“遣长奏知太上,午时三刻,恭请赴坐”..(2.2)。《水浒传》第四十回,宋话本《沈鸟儿画眉记》和《喻世明言》第三十八卷《任孝子烈性为神》,都有午时三刻处斩犯人的记载,似为宋制。午时三刻相当于今十一时四十三分二秒。中国古代漏刻计时,行用了两千年以上,到了清代,随着西方钟表的输入,才被废弃。

总的说来,中国古代也有十二进位制,但与十进位制相比,使用范围仍窄小得多。

五、生辰算命、地支与十二生肖相配

隋朝临孝恭著《禄命书》二十卷..(2.3)。从唐初吕才对此书的批评看来,它已按生辰算命,预测休咎寿夭..(2.4)。更明确的记录是在中唐,韩愈说,李虚中“最深于五行书”,“以人之始生年月日所直日辰,支干相生,胜衰死相王,斟酌推人寿夭、贵贱、利不利,辄先处其年时,百不失一、二”..(2.5)。今有《李虚中命书》传世,此书卷下中有“妻生为子时”,则是以地支纪时。北宋掌禹锡撰《周易流演遁甲图》一卷,自己进行八字算命,“年庚寅,月庚辰,日乙酉,时壬午”..(2.6)。宋徽宗当端王时,命人持“八字”去大相国寺“遍问”“吉凶”,有“浙人陈彦”算出他为“天子命”,后来竟“官至节度使”..(2.7)。文天祥有两子,“丙寅(咸淳二年)、戊戌、庚戌、丙子,长男道生生”,“丁卯(咸淳三年)、壬寅、甲午、丙寅,次男佛生生”..(2.8)。今难以确切判断,用八字算命始于何时,但大约到唐宋时,用八字算命较为流行,其基础当然是以干支纪年、月、日和时。

另一个问题就是地支与十二生肖的相配关系,这大概是在春秋前后时期出现的。《诗经·小雅·吉日》有“吉日庚午,既差我马”,似表明“午”与“马”相配。据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发现的《日书》甲种《盗者篇》简,证明至少自战国时,已出现十二生肖。但“午,鹿也”,“未,马也”,“巳,虫也”,与放马滩秦简《日书》甲种《盗者篇》不同,后者午和未为马与羊,巳为鸡。人们一般据东汉王充《论衡》卷三《物势篇》和卷二三《言毒篇》所载,“午,马也;子,鼠也;酉,鸡也;卯,兔也”;“亥,豕也;未,羊也;丑,牛也”;“巳,蛇也;申,猴也”;“辰为龙”。两处记载只是少了寅虎和戌犬两位..(2.9),证明当时的十二生肖已经定型。其中龙是传说动物,除六畜之外,另有鼠、虎、兔、蛇和猴为野生动物,应都是中原最常见者。先秦猫和鹅、鸭的饲养肯定不如鸡、犬普遍。最近方知,土耳其也有十二生肖,只是以鳄鱼替换了龙。按土耳其乃是突厥的歧译。古突厥人应是自中原文明中,吸收了十二生肖。但如今其中既有鳄鱼,可证明其十二生肖乃是突厥人西迁,特别是建立奥斯曼帝国,占领了北非之后,方才定型的。

注释：

1《孟子·公孙丑下》孙奭《疏》。

2郭沫若主编,胡厚宣总编辑,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甲骨文合集》,中华书局,1978年-1983年。

3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小屯南地甲骨》,中华书局1980年版。

4《国语·鲁语下》韦昭注。

5为了减少古文字造字的麻烦,凡与引述问题无关的古文字不录,用省略号表示(下同)。

6早期卜辞中的“十”字和“月”字多并列刻写,称作合文,个位数“一”、“二”、“三”(或“四”)先是刻在合文的上面后改在下面。有人读作“十一月”、“十二月”、“十三月”,不确。如早期卜辞《合集》21897上刻有四条辞,其中三条辞记有三个月名,分别是两个十三月,一个十四月。其中一个十三月和十四月的“十”字和“月”字并列,“三”和“四”分别刻在下部,但另一个十三月的“十”和“月”不是并列刻写的,三个字是竖刻的,由上往下的刻写顺序是“十”、“月”、“三”,这提示我们读十以上的月名的顺序应该是“十”→“月”→“三”,即“十月三”,而不应该读作“十三月”。晚期卜辞竖刻的就更多,如《合集》35646正、36846等都是竖刻的。

7董作宾认为“年”字前面加数字是纪的年数,不是指时王在位之年。见董作宾《殷历谱》上编卷三《祀与年》第1页,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45年版。陈梦家认为“可能是纪若干个收获季节”,见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科学出版社1956年版,第224页。笔者的意见见《殷商历法研究》,吉林文史出版社1998年版,第342-344页。

8李学勤、齐文心、艾兰:《英国所藏甲骨集》,中华书局1985年版。

9束世澂:《殷商制度考》,载中央大学《半月刊》第2卷第4期,1930年。此处转引自胡厚宣:《殷代年岁称谓考》,《甲骨学商史论丛》初集,1944年。

10卜辞“伐”作祭名时多指砍杀人。

11徐光启:《新法算书》卷九〇《测量全义》。

12为缩短文章篇幅,每一时期一般只举一例或几例,对铭文尽量采用不需造字的。

13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中华书局,1984-1994年。

14对《尧典》的成书年代采顾颉刚、刘起釪说。见顾颉刚、刘起釪:《尚书校释译论》第一册《尧典》篇,中华书局2005年版。

15见吴小强:《秦简日书集释》,岳麓书社2000年版。

16《晋书》卷一四《地理志》:“天有十二次,日月之所躔;地有十二辰,王侯之所国也。”

17见杨伯峻编著:《春秋左传注》“前言”,中华书局1981年版。

18参见王应麟:《六经天文编》卷上《五纪》。

19参见《史记·司马穰苴列传》司马贞《索隐》。

20参见《汉书·哀帝纪》。

21参见《新五代史》卷五七《马重绩传》。

22参见周密:《武林旧事》卷七《德寿宫起居注》。

23参见《隋书》卷七八《临孝恭传》。

24《旧唐书》卷七九《吕才传》。

25唐韩愈:《昌黎先生文集》卷二八《唐故殿中侍御史李君墓志铭》。

26参见苏颂:《苏魏公文集》卷五六《工部侍郎致仕掌公墓志铭》。

27参见蔡绦:《铁围山丛谈》卷三。

28参见文天祥:《文山先生全集》卷十七《纪年录》。

29睡虎地秦简《盗者篇》为“戌,老羊也”。

常玉芝,王曾瑜.中国古代的干支、十进位制和十二进位制纪时[J].中原文化研究,2019,7(03):15-2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