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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戈多》的生态批判

2020-12-18 497 上传者：管理员

摘要：《等待戈多》是萨缪尔·贝克特的代表作之一,同时也是荒诞派戏剧的经典。由于其“荒诞”性,近年来学者的研究视角主要聚集在剧本的语言、写作手法等方面,鲜少有人注意到其背后折射出来的生态启示。其实在剧本中贝克特早已显现出对生态问题的思考。从生态批评的角度来看,《等待戈多》中的自然生态和精神生态都处于一种失衡的状态,而人类中心主义和资本主义发展是造成生态失衡的根本原因。

关键词：
人类中心主义
生态批评
精神生态
自然生态
资本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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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缪尔·贝克特作为“荒诞派”戏剧的代表人物之一,在20世纪下半叶的西方文坛极具影响力。他开创了一种别具一格的戏剧模式,曾在1969年凭借《等待戈多》赢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获得了极高的关注度。这部作品被用多种语言翻译、出版过,后来在国内外又被多次改编为戏剧搬上荧幕舞台。因此,提及贝克特,《等待戈多》就不可避免地成为大家热议的话题。近年来,学者们对这部作品进行了深入地研究分析,但大多从戏剧手法﹑语言特色、后现代主义等方面来解读,从生态批评角度来解读的研究可谓凤毛麟角。

一、生态批评

生态批评主要涉及三个方面,即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人的精神。虽然它是一种新兴的文学批评方法,但早在18世纪的浪漫主义时期就初显萌芽。早期的生态主义批评主要探讨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并倡导二者应和谐共处。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态批评逐步辐射到哲学、神学﹑政治等方面,视角逐渐转向精神文明、环境伦理学、生态哲学、生态美学等,形成了一个跨文化、跨视角的多元范畴。到了20世纪的生态批评思想与后现代思潮不谋而合:“后现代思想是彻底的生态主义的”。由于工业革命及资本主义的恶性发展,加上一战、二战的爆发,生态主义与后现代主义都批判了人类中心主义、科学和理性带来的恶果,显示出了对人类精神困境及生存现状的担忧。身处后现代思潮中的贝克特不仅展现了高超的创作技巧,同时也流露出了对生态问题的思考。

二、自然生态的失衡

生态批评在初级阶段主要致力于“研究自然与环境如何在文学作品中被书写”。在浪漫主义时期,作家们对自然环境就颇为注意。以华兹华斯为代表的湖畔派诗人的多数诗歌中“蕴含的思想与当代生态批评一脉相承”。面对西方工业革命的聒噪与轰鸣声,他主张寄情于山水之间,在大自然里寻求慰藉,表达了对自然的崇拜。他把自己当作一片流云,游走在似繁星灿烂般的水仙花中,在这里他得到了精神寄托。梭罗更是将生态主义思想体现得淋漓尽致,并把“浪漫主义自然观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他笔下的《瓦尔登湖》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作者回归自然的态度。他极力反对剥削自然的实用价值,力求在自然和文明之间保持平衡。与之相反的是19世纪现实主义时期的作品,这些作品恰好也是自然与文明失衡的最好例证。无论是英国作家托马斯·哈代的《德伯家的苔丝》,还是美国小说家赫尔曼·麦尔维尔的《白鲸》,无一不抨击工业革命造成了人与自然的失衡,而这种失衡关系是大多数作家一致反对的。

显然,贝克特与上述作家们站在了同一阵营,因为在剧本中他对人与自然关系失衡的描写显得尤为明显。那么他是如何展示这个问题的呢?作为一名极具后现代主义色彩的作家,他揭示生态问题的方式与浪漫主义及现实主义时期的作家们不同。他没有通过自然来书写文明罪恶,“反映人在社会中受到压抑而从自然中寻求抚慰”。相反,他一反田园模式,创造了流浪汉主角模式。通过他们的双眼,看到的是痛苦与快乐、饥饿与温饱并存的世界,传达了流浪汉主角模式背后的生态启示。剧本一开始就出现了爱斯特拉冈坐在一个“低低的土墩上”的场景,布景简单到只有乡间的一条路和一棵树。在改编的戏剧中,这样的布景使整个画面看起来极其灰暗、压抑。与以往有着华丽背景的戏剧不同,《等待戈多》的背景设置给读者和观众一种丑陋、肮脏、混乱、荒凉的感觉,使整个舞台笼罩绝望的氛围之中,这样破败不堪的舞台实际上也象征着战后人们所处的人生大舞台。

主人公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无家可归,偌大广袤的土地上没有他们的栖息之地。在与弗拉季米尔分离之后的那晚,爱斯特拉冈为了寻求一个容身之处却挨了十个人的揍。两人的生存环境相当恶劣,行走在这片广阔疆土上却得不到自然的庇护。他们的活动场所布满了干枯的尸骸,“一辈子在泥地里爬,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垃圾堆”,谈论风景却只能通过幻想去长满了葡萄的麦康地区和能够游泳的死海。他们的温饱也是无法解决的问题,食物仅仅是萝卜。尽管“翻箱倒柜”地搜寻口袋也只能找到一根胡萝卜,要么就是捡剩下的鸡骨头。“自然是人类生存发展的必要条件”,但他们并不能像田园诗人那样通过自然达到自给自足的目的。贝克特通过对他们生存环境的描写侧面指出自然生态已被破坏的事实,人类无法从自然中得到精神寄托和自我满足。

贝克特不仅仅描写了这种失衡的生存环境,还表达了回归自然的愿望。《等待戈多》前后的情节、舞台设置都很简单,剧本中无论是语言还是动作也有大量的重复。这样的作品能引起广泛的关注是不无道理的,因为表面看似简单的作品蕴涵着贝克特创作的微妙。第一幕中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用来上吊的树,毫无生机,没有一片叶子,但在第二幕的开始竟然长出了四五片叶子。这并不是随意的安排。树叶代表了希望,也代表生命,面对满目疮痍的世界,这正是作者回归自然的渴求。他的愿望并非空穴来风,在他的自传性作品《徒劳无益》中同样也表达了向往大自然、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观点。贝克特借主人公贝拉克之口,传达了大自然是精神的避难所,呼吁人们回归自然。

三、精神生态的失衡

除了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发展到后期的生态批评其范围转向了对精神生态的研究。更深层次的生态批评关注人的异化现象并寻找自我的过程,目的在于发现人类生活的真正意义;并提倡沟通与交流,寻求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以消除现代社会的精神危机。之所以说它与后现代思潮高度契合,是因为许多后现代作品真实地再现了人类生存困境和人的异化问题。作品中的人物大多失去了正常沟通交流的能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冷漠、孤独。

贝克特笔下的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就是典型的例子。剧本中两人的语言极其啰嗦、毫无逻辑性,因此整个剧本充满了荒缪感。作者不屑于用像维多利亚时代标准的英语写作,他摒弃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转向意识流书写。因为在作者看来,传统的语言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表达需求,而急促、碎片化的对话才能真实地表现主人公的精神状态——空虚而又矛盾。他们的内心充满着绝望又怀有期待;他们既想逃避现实和忘掉自我,却又不得不面对。

虽然两人不停地找话说来确认自己存在于这虚无的世界中,但他们之间是无法真正沟通的。当他们帮助波卓时,爱斯特拉冈考虑的是报酬有多少,弗拉季米尔想到的是有关人文道德和生活状态的问题。可以说,弗拉季米尔是理性和知识的象征,他总能找到话题来打发时间,所说的话有一定的哲理性;爱斯特拉冈却是感性和物质的象征,他的世界没有过多的哲学问题,只关心他的靴子合不合脚和他的温饱问题。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之间看似存在一种相互依赖的关系,但两人都是冷漠自私的。爱斯特拉冈做了噩梦,但弗拉季米尔并不想了解,也不愿倾听对方的内心;弗拉季米尔心中有些人生哲理,但爱斯特拉冈总是脾气暴躁不愿去听他的分享,这就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二人精神世界的“失语”。二人之间的尴尬对话也印证着二战之后人们惶恐而无所适从的心理。

他们的精神世界是空虚孤独的。两人无事可做,除了等待虚无的戈多,但“希望迟迟不来”。弗拉季米尔说:“我觉得孤独”,为了消除这种孤独感,他们玩起了语言游戏、互相反驳对方、之后又模仿波卓和幸运儿的一系列对话及动作。一旦失去动作和语言的互动,他们的生活就会陷入一片沉默之中,他们又会“变得孤独,生活在空虚之中”。在整个剧本中,他们的所作所为皆为无意义之事,生活也毫无精神寄托。明明知道日复一日的等待是毫无结果的,却仍一直傻等,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戈多是谁。

贝克特用他独特的创作手法再现了战后人们居无定所、流离失所,并且在精神世界失去了信仰和目标。理想的西方世界就如神话一样充满了质疑,上帝的权威被二战彻底摧毁,“上帝已死”。世间的人们亟待拯救,但上帝再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了。两位主人公等不到戈多的到来,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陷入了一种无法决定是生是死的窘境。这就暗示着人们同样也等不来上帝的救赎与指引,肉体虽然完好,但精神世界已经宣布死亡。

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是波卓口中的“全人类”,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也代表了战后西方受苦受难的社会大众,两人所遇到的精神危机也是当时人们所面临的。人们被异化,丧失了主体性;人与人之间变得冷漠、空虚,无法沟通,导致了严重的精神失衡。作者不仅注意到了自然生态的问题,同时他也意识到“精神层面上的生态危机是更深层次的生态危机”。对于精神生态失衡的问题,作者的观点和立场非常明显,他极其不愿意看到战后人们变得毫无信仰,找不到自己的人生目标。所以,在第一幕和第二幕结尾时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想要上吊结束自己的生命,作者没有让他们死。因为在作者看来,活着就有希望。他更希望通过作品让迷惘的人们找到人生的意义与生命的价值,并能在现代生存困境中找到解决之道,而不是继续活在虚妄之中。

四、生态失衡根源分析

从上面的分析中我们能够看到,无论是人与自然的关系,还是人与人之间的精神交流,《等待戈多》所描写的都是一种失衡的状态。站在生态批评的角度,贝克特也给出了生态失衡的原因。

(一)人类中心主义

人类中心主义认为一切以人为核心,它的“一切出发点和归宿是人的利益”,是“导致当今生态危机的罪魁祸首”。海德格尔曾严厉地批判人类中心主义,“反对人类无度地去征服自然和极端的发挥”。人类中心主义过于强调人的利益,罔顾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致使自然生态失衡。前文也提到,从浪漫主义时期起,作家们对自然生态就已经非常重视了。华兹华斯选择把目光转向自然;梭罗选择在自然和社会之间维持一种和谐的关系。贝克特身处于工业革命已然高度发达的社会,对于这种不顾环境和社会的思想持批判态度。他故意将主角塑造成流浪汉来展现他们破烂不堪的生活场景,因为这种恶劣的生存空间在现实社会是真实存在的。当时的世界又何尝不是混乱、可怕的呢?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给社会带来了进步的同时也带来了灾难,被经济利益冲昏头脑的人引发了世界大战。战争不仅使他铭记了灾难,也让他形成了心理创伤。对于曾经历过两次大战的他来说,这部作品不过是与现实处境产生的强烈共鸣——人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自然家园、居无定所:社会充满了混乱、荒诞。

(二)资本主义恶性发展

在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指导实践下,自然环境被大规模破坏的同时资本主义也在不断地加速膨胀,引发战争,造成人们的精神创伤。有学者指出资本主义是“损害、破坏自然,导致环境和生态危机的直接的主要原因,是导致社会和自然冲突的祸首”。贝克特本人也对资本主义恶性发展持否定的态度,这一观点在《等待戈多》里不乏例证。

《等待戈多》里的波卓和幸运儿分别象征着剥削者与被剥削者。波卓是典型的掌控别人命运的代表,他可以吃着鸡肉喝着酒,可以慵懒地伸着两腿抽着烟;而幸运儿则是完全失去了人身自由的被剥削者,他只能活在波卓的皮鞭之下,即使脖子被绳子勒得伤痕累累还要不停地为主人卖命。作为被剥削的对象,幸运儿不光失去了人身自由,连精神自由也被剥夺了。他能够唱歌、跳舞、朗诵,甚至说一大堆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这就证明他有思考的能力。但他平时就像木头一样毫无反应和动作,除非得到波卓的命令才能有所行动。因此,他没有自由可言,一直处于波卓的控制之中。

作者高度批判了资本主义的金钱至上与人性的冷漠。波卓丝毫不顾主仆情谊,一心只想把幸运儿这个奴仆卖个好价钱。他“只知为挣钱糊口操心!至于什么是至真、至善、至美,在这方面一窍不通”。连弗拉季米尔看到幸运儿被主人无休止地使唤后都于心不忍,直言波卓把幸运儿的“精华全都吸干以后,就象一块香蕉皮似的把他扔掉了”。金钱至上不仅体现在波卓和幸运儿身上,主人公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也“深受其害”。当波卓摔倒需要帮助时,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季米尔并没有马上去帮助他们,而是沉浸于两人消磨时间的游戏里。在波卓提出帮助他会给一笔钱后,爱斯特拉冈才去帮助他,但没有成功。结果三人都没能站起来。作者刻意安排了弗拉季米尔主动去帮助他们三人,其实是希望在资本主义社会有一个如弗拉季米尔一样的人用理性来消除人性之间的冷漠和隔阂。在剧本中贝克特不光批判了资本主义的恶性发展使人变得冷漠、无法沟通,同时也表达了对资本主义压迫下被剥削者的同情。在第二幕中作者故意将波卓和幸运儿一个变瞎一个变哑。把幸运儿变哑隐喻着被剥削者失去了话语权,同情他们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把波卓变瞎,威风不在,暗示了资本主义制度必然走向黑暗和灭亡。

五、结语

综上所述,贝克特在荒诞叙事的背后蕴藏着对生态失衡的思考。他清楚的看到了混乱不堪的社会与荒芜的精神世界。人类中心主义破坏了自然生态,让人们失去赖以生存的家园;资本主义恶性发展引发了两次世界大战,使得人们的精神世界变得孤独冷漠、缺乏人生信念。人与人之间不能正常地沟通交流,生活变得麻木、毫无意义,人们的精神世界一片瘫痪。贝克特在书写这些生态失衡的同时也表达了回归自然、关注精神生态的渴求,从而改变现代社会的生存环境与精神困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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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丽莉.《等待戈多》的生态批评解读[J].豫章师范学院学报,2020,35(06):33-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