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顶城坐落在四川省金堂县境内的云顶山上，是古代宋蒙战争时西川地区遗留下来的山城之一。城池始建于南宋，属怀安军，隶潼川府路，其地处沱江金堂峡中段，南接简州，北连彭州、汉州，距宋怀安军旧址直线距离仅5.2km。云顶城曾驻屯有当时兵力最为雄厚的“利戎司”，先后有成都、潼川、利州、汉州、怀安军等行政机构迁入兼做驻地。在宋蒙双方争夺蜀地的十五年间，云顶城作为山城防御体系在川西地区的重要战略支点，为稳定长江上游战局，屏障南宋半壁江山起到了堡垒作用，与合川钓鱼城、剑阁苦竹城、通江得汉城等八座城池合称“守蜀八柱”1。

1、军事区位与选址

1.1 军事区位

北宋为抵御西夏进攻，针对西夏骑兵长驱驰突的特点，就地取材，建筑堡寨，以连绵不断的城镇堡寨为依托，避免在平原区域交战，扬长避短，大大削弱了骑兵优势，达到了以步兵制约骑兵的目的[1]。南宋初期，主要是1227年—1280年的50多年间，是川陕地区山城建设的鼎盛时期，四川安抚置制使余玠主政四川后，为粉碎蒙古“取蜀灭宋”的战略意图，着眼于长期抗战的需求，采取“守点不守线，连点而成线”的方式，以钓鱼为核心，沿嘉陵江、沱江、岷江以及长江干流，修筑了80余座山地防御工程，构成以要塞为点，大江为线，点线结合，网状分布的大纵深防御体系，既避免了分散兵力，使城与城之间可相互呼应，又借力城堡，控制了主要的江河航道，在川陕地区形成一道严密的军事防线[2]。作为拱卫成都平原的防御工事，在龙泉山脉与沱江交汇处设防的云顶城是古人“因山设险，以河为塞，进可攻，退可守”军事防御思想的最佳印证。

图1军事区位图

图2选址分析图

云顶城位于四川盆地西部，成都平原东沿，龙泉山脉从北向南在此形成一条高高的、狭长的隆起，将四川盆地划分为成都平原与川中丘陵两个部分。成都地貌平坦，无险要地势可守，有利于发挥蒙古骑兵快速机动的优势，迫使以步兵为主的宋军只能借用龙泉山脉作为天然屏障拱卫成都平原。沿龙泉山脉分别有云顶城与三龟九顶城于首尾设防，从而封锁了整个山脉的薄弱区域，进可控成都平原，退可守川中丘陵地区，牵制蒙军东进。因此，位于成都府路与潼川府路交界处的云顶城在南宋川陕地区的山城防御体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图5北城门

图3山城剖面图

四川地区自古以来航运发达，各条河流分别从南北方向汇入长江，这些江河构成一个以长、岷、沱、嘉、涪、渠、乌七大江为主体，长江为主干的水运网[3]。蒙哥汗时期在制定大迂回战略之初便有借道巴蜀南下直取临安的意图，所以航道权一直是宋蒙双方争夺的重点。就水路而言，云顶城同样处于川西地区抵抗蒙古入侵的最前沿。沱江于云顶城下穿龙泉山脉而过进入川中地区，向南直达简阳、资阳、资中、内江等城市，至泸州汇入长江，宋朝时期，是联系川西与泸州、长江的重要交通运输通道。云顶城与沱江中游的虎啸城互为依托严控沱江中上游，使蒙军由此南下的战略企图化为泡影（图1）。

图6瓮城门

图8小东门

图4城门位置示意图

1.2 选址分析

宋与蒙古对抗的历史表明，借助山川险要修筑防御工事是抵御骑兵可行且有效的办法，在以成都为中心的平原边缘，云顶山有着最近和最险峻的地势可资利用。云顶城雄踞金堂峡中段，地处海拔986m的云顶山顶部，与沱江水线高差约513m，直线最短距离仅1110m，是一处典型的与山顶台地相结合的山城[4]。

云顶山由石壁围合的天然台地逐层向上垒叠而成，状似城垣，山顶开阔平坦。城池于海拔870m的位置开始修建，其东西两侧均由连续的天然峭壁将山城东西两面完全封锁，形似口袋状，因此不需要太多人工砌筑城墙，工程量小，有利于在较短的时间内建立防御工事。金堂峡两侧山高谷险，江面最宽时也只有200m，云顶山恰好位于金堂峡的制高点，与炮台山隔江相峙把控沱江江面，山下即为沱江金堂峡出口，有扼制沱江航道的地势之利，因此被称为沱江之天然门户（图2）。其次，云顶城北倚小云顶严控成都至潼川之孔道要塞——高定关，与怀安军城直线距离仅5km，具有较强的协防效应。

2、建城历史

蒙古灭北宋以后，沿淮河向西至大散关（今宝鸡）一线与南宋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继而南下，招降了吐蕃（今四川盆地以西地区），并征服位于宋西南的大理。至此，从宝鸡至四川西部的成都、乐山直到云南东北部一带成为南宋初期的西部边陲。

图7南城门

云顶城所在的成都东山地区一直是历代蜀地军事防御的重点。三国时期，诸葛亮助刘备取四川，曾派赵云上溯沱江，穿金堂峡与刘备会师，进取成都。东晋安帝义熙元年，蜀军不愿东征江陵，发生兵变，参军谯纵踞成都称王。朱龄石消灭谯纵割据势力后，感到东山形势险要，在该地立金水戍屯兵驻守。隋代从文帝四年起，就在金水戍驻兵，拱卫成都。五代后蜀孟知祥称帝后置九军，以龙虎卫屯于东山地区以御外敌。宋代除州、府外，军事要地多以军的建制出现。乾德三年，宋太祖取简州的金堂、金水二县升为怀安军，以扼东西川[5]。《宋史》载：“怀安东达于潼遂，西达于成都，盖东西之冲，而山川之要会也。当其任者，苟得其人，西川有变，可扼于此，而使不得以超吾境而东；东川有变，可扼于此，而使不得越吾境而西。”

宋蒙战争中，云顶山筑城更充分发挥了此处山水的重要作用。蒙古军队分别于1236年（端平三年）和1238年（嘉熙二年）进攻四川，两次荡平成都平原。1243年（淳祐三年），南宋朝廷为挽救岌岌可危的四川局势，派肖世显、孔仙率军修筑云顶城，并把利州（今广元）驻军七八千兵马和成都、潼川、利州、汉州、怀安军行政机构都移驻该城，将该城作为防御中、外水（岷江、沱江）重要据点，抗御蒙军。

云顶城的修筑可分为肖世显始筑与姚世安改建两个阶段。云顶城与钓鱼城都始建于淳祐三年，充分利用“石岩四绝，天然险固”的山形地势，以连续的峭壁作为城墙，遇沟壑断崖筑墙填充连接，在无法规避的缓坡地带垒砌高墙应对，并修筑了以南北城门为主的七座城门，完成了山城初期的防御体系及生活设施建设。后期由于北城门地势相对平坦，防御攻势薄弱，由守将姚世安对北城门进行改造，加建了瓮城门及附属设施。

图9长宁门

在1253年—1267年（南宋宝祐至咸淳年间），云顶城军民不仅数次击退攻城蒙军，还主动出击，试图解救被蒙军屠戮的成都及周边州府。云顶城自1266年（咸淳二年）宋军与蒙军的会战过后，从史籍记载中消失，具体失陷的时间不详。元朝建立以后，忽必烈下令拆除了大多数山城，云顶城则因蒙古人的镇戍得以保留。

3、防御空间

3.1 “陡山·顶城”的整体结构

在古今中外的战争中，利用地形制造居高临下之势，是处于防守抵抗的弱势方皆知且惯用的策略。云顶城防御体系整体呈现出陡山·顶城的空间结构。云顶山东隔沱江与炮台山对峙，西坡没于青白江区之清泉境，属典型的断块山，为金堂县第三高峰。山体由数重台地向上层层垒叠而成，每一层台地之间高差很大，登山坡道也十分陡峭，就临江一面而言，山体剖断面呈现“陡—平—陡”的形势，陡坡平均角度达60°以上，使得云顶城可利用天然台地层层设防，节节抵御，加大了防御纵深，从而提高了云顶城的防御弹性和稳定性（图3）。

云顶山只是龙泉山脉的一小段，坐落于山顶环形城墙内的云顶城，利用山顶台地的优势，建设了可容纳约十万军民避难的巨型山地城堡，云顶城南北城墙间最大距离为2.1km，东西间距最大距离为2km，总长度约为7.2km，可用于屯粮聚兵面积约为1.5km2。山城所处地势三面皆为陡坡和悬崖，城门皆选址于高差较大的地方，倚靠天然峭壁，扼守山口，居高临下，易守难攻，紧邻沱江的一面更有利于防守。俯瞰云顶城，其城墙随山势凹凸起伏，呈现为不规则闭合形态，可谓用尽了山势和水利。

图10云顶城复原意向图

3.2 “两重·七门”的城墙结构

云顶城因山为势，巧妙地利用天然峭壁作为城墙，设七座城门，分别是南城门、小东门、北城门、瓮城门、后宰门、端午门、长宁门，均修筑在险要地段，现西面端午门、后宰门、长宁门仅存遗址，南城门于1984年被修复；北城门、小东门门基本完整，瓮城门损毁严重，小东门下面和长宁门北，有当时坚固的人工垒砌城墙，小东门至南城门临江一侧现存城墙同为1984年金堂县政府沿城墙旧址修复，长宁门及周边城墙损毁严重（图4）。

云顶城以消耗敌人有生力量为目标，充分利用险峻地势增强防御能力，从城池攻防的前、中、后三个阶段，在防区布置、城门以及围绕城门城墙严密构建了多层次的防御空间，形成了双层环状城墙防御体系。目前内城墙尚有部分遗迹，外城墙大都不可见[6]。城墙高8～12m不等，沿峭壁外沿顺势延伸，沟壑断崖用条石扣隼连接，在缓坡地带用人工砌高墙应对，内侧做道路供兵力机动使用。在北城门、白马石、二百梯、猫儿湾、万年寺等五处缓坡地带，还加筑了五条“一”字墙与城门相连并向外辐射，其建造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分割封锁对城堡威胁较大的缓坡区域，便于集中火力对攻城敌军实施打击，还可作为支撑点，覆盖防御相对薄弱的位置。

云顶山走势由东南向西北，东西两侧由天然峭壁将城池围合成口袋状，南北城门分别坐落于山脊线首尾两处，各自扼守一条由陆路上山的通道，将口袋牢牢封锁。

北城门一带构成了口袋封口处的防御工事，此处为山脊终点，坡度缓，山下场地空旷，是所有城门中最薄弱的一环，为蒙军首选的进攻的方向，也是防守的重要位置。北城门城门长7.5m，宽5.7m，高5.4m，门洞宽2.1m，是除南城门以外体量最大的构筑物，利用所在台地的高差，选择狭窄处修建，扼守北面上山的通道，山下峭壁上还筑有“一”字墙，以防敌人从侧面迂回。此外，北城门前预留的狭长空间，避免了敌方部队向城门发起大规模冲击，在守城人数有限的情况下增强了防御的稳定性（图5）。除北城门外，还利用城墙下的三角形高地，加建了炮台与瓮城门，三者互为犄角，增强了北城门一带的的防御能力，弥补了地形上的缺陷。

瓮城门位于北城门右前方约100m处，为后来加建，目的是加强北城门处的防御力量（图6）。北城门城墙内收，门外正前方通往成都大道上有下行蹬道至七佛檐下端，门右前方为一缓坡地带，且被城墙遮蔽，因而前、右两个防线视线闭塞，如遇敌军突袭，直至敌兵冲锋至门前才能被发现。瓮城门的修建解决了这一视线死角问题，从正面切断登山蹬道，右前方又可以清楚地瞭望缓坡情况，视线宽阔，大大增加了北门的防御能力。

南城门长21m，宽7m，高6m，为所有城门中体量最大的一座，它坐落在云顶山的山口位置，严守城池的另一端口（图7）。横跨山脊线，两侧地形陡峭，过将军柏后，山脊两侧收窄，仅有一条狭长的通道延伸到南城门墙脚下，从而把敌人的进攻线路限定在固定的区域内，有利于守城一方集中火力实施打击。

南北城门承担了较为繁重的防御压力，而除南北城门外，云顶城在沿峭壁的险要地段，还布置有四座城门，分别是北面的后宰门、西面的端午门、长宁门和东面的小东门，其选址都较为隐秘。小东门倚悬崖砌筑，长约15m，进深1.6m，门洞宽2.25m，此处围绕小东门和圆形箭台，利用高差构建了两重防御工事（图8）。利用“一”字墙和地形组织登线路，将尽可能长的路线纳入攻击范围之内；在此基础之上组织二重防御，以圆形箭台为基点，利用高差扩大抛投类武器的作战半径，将进攻路线的下半段纳入到射击范围以内。

后宰门、端午门因地震被毁，从残存的登山步道宽度推测，二者形制大小应介于小东门与长宁门之间，两处地形也十分陡峭。长宁门长、宽、高，为所有城门中体量最小的一座，与其他城门不同的是，其所处位置相对平坦，两侧有人工垒起的高墙，向端午门和南城门延伸（图9）。

为加强城门之间相对薄弱的协同能力，云顶城在南北城门之间共布置两处炮台和一处岗亭，其中靠近南城门的炮台，其射程范围覆盖沱江经流云顶山一段，与对面炮台山互为依托，扼守金堂峡。第二处炮台位于小东门与瓮城门之间一处陡峭的台地上，与小云顶炮台一同夹击瓮城门处的敌军。岗亭位于小东门东500m左右的城墙边缘位置，城墙由此折正南至南城门下，由于山顶台地遮挡，南北城门之间视线不通透，在此处加建岗亭，可通过烽火台或其他方式联系南北城门守军，提高了云顶城的预警能力。

3.3 内城布局

云顶城在选址时，依托险峻山势居高临下占尽地势之优，省略了箭楼、护城河、引桥和吊桥等附属防御设施。而战时的云顶城，不仅是重要的军事堡垒，而且是成都地区的政治中心，这使得云顶城在布局时不仅要考虑城防需要，还要解决城内居民的基本生活问题。据记载，城内曾留有部分建筑遗迹，包括驻扎军队、储备物资、安置难民生活的构筑物。据此推测，其城池布局应当以军事建筑为主导，包括指挥台、校场、驻兵营房、寺庙和军事中心等一系列构筑物，在视野开阔处设立岗亭，可以一览无余地观察到周围群山以及沱江的形势；城中山巅上建寺庙，在寺庙后，利用云顶山最高处的有利位置，修建官署，作为组织军民抗战的军事中心；在山顶制高点设置军事指挥台，并将指挥台下平地开辟为校场，城东侧为驻军营房，营房位置适中，靠近指挥台和岗亭，城内道路四通八达，沿城墙内侧铺设可朝各个方向快速机动兵力的步道，若有军情，无论东西南北均可迅速出击。除此之外，还在城内平坦区域划定居民生活区、仓储区和耕地（图10）。

云顶山现保存有川西最大的寺庙——慈云寺，该寺始建于南朝齐梁期间，原名天宫寺，至今已有1700年的历史，是云顶城的重要组成部分。寺庙周边分布水源百余处，至今留存水井、水池等水源设施三十余处，其中四处水池也保留有明显的“人字纹”，有四口水井呈六或八角形，为宋时形制，为云顶城的驻军及难民提供生活保障。

4、结语

云顶城是中国朝代更替时期的战争产物，是南宋在四川实施全民防御的山城防御体系中最为重要的战略支撑点之一。在长达近30年的攻防战争中，成都平原的军民在海拔高程达1000m的险峻山地上，创造了兼有军事防御和民防功能的城堡，依托云顶城，有力地吸引、牵制和消耗了数次扫荡川中的蒙古军队，为附近区域的平民及官署提供了安全可靠的避难场所。云顶城是我国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为不可多得的历史文化遗产。

参考文献：

[1]饶胜文.中国历史上的东西之争与南北对峙[J].军事历史,2001(1):48-53.

[2]马继业.宋代城池防御研究[M].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05.

[3]王绍荃.四川内河航运史[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

[4]王琛.南宋四川山城防御体系研究[M].北京:北京建筑大学,2017.

[5]薛玉树.云顶山记.[M].成都: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8.

[6]安田,杨帆.四川古城堡论集[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

注释

1川中八柱:《牧庵集·中书左丞李忠宣公行状》宋臣余玠议弃平土,即云顶､运山､大获､得汉､白帝､钓鱼､青居､苦竹筑垒,移成都､蓬､阆､洋､夔､合､顺庆､隆庆八府州治于其上,号为八柱,不战而自守矣｡

刘炜,任瑞龙.四川云顶城防御空间形态研究[J].华中建筑,2020,38(06):99-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