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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缺省配置的探讨

2020-06-30 276 上传者：管理员

摘要：“缺省配置”原本是计算机术语,指系统默认的配置。随便打开一台计算机,其中就已经预装了一些软件。随便打开一个窗口,它的“窗框”的格局,颜色、字体、字号,背底的颜色,都是计算机出场的时候配置好的。通常,用户就直接在这个基础上工作。但是其实,颜色、字体、字号……每一项都是可以调整的。只是大多数人终生都没有调整过。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这些配置可以调整。也有些人知道,但是懒得动。

关键词：
人文学术基本功
科学主义
缺省配置
自然科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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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省配置”是一个我们常用的比喻。

2002年12月,一些科学史和科学哲学专业的学者聚在上海,举办“首届科学文化学术研讨会”。一天晚上,我们在一个咖啡馆聚会,刘华杰忽然说:“科学主义是我们的缺省配置。”这句话如醍醐灌顶,马上引起众人的认可。“缺省配置”是一个非常好的比喻,比喻我们头脑中固有的东西。

“缺省配置”原本是计算机术语,指系统默认的配置。随便打开一台计算机,其中就已经预装了一些软件。随便打开一个窗口,它的“窗框”的格局,颜色、字体、字号,背底的颜色,都是计算机出场的时候配置好的。通常,用户就直接在这个基础上工作。但是其实,颜色、字体、字号……每一项都是可以调整的。只是大多数人终生都没有调整过。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这些配置可以调整。也有些人知道,但是懒得动。我们的大脑,在从中小学“出厂”的时候,也都预装了一些配置——“缺省配置”。

多年以前,我提出过另一个比喻:我们的脑袋在中小学期间不是脑袋,而是“口袋”,“口袋”里面的东西都是由学校、家长、电视等通过工业化教学、标准化考试、电视广告等“灌输”进来的。我们的基本知识体系、基本思维方式和基本价值观,这三个“基本”,都是在中小学教育期间,被“模造”出来的。

按照刘华杰的比喻,这三个“基本”都是我们的“缺省配置”。中小学教育相当于对未来国民的大脑“预装”“缺省配置”。

十几年前,还没有微信、微博,互联网还是论坛时代。有一位诗人赵丽华忽然遭到了网络上“集体”的攻击、嘲笑、模仿。赵丽华当时最流行的诗是这样的:

一个人来到田纳西

我做的馅饼

是全天下

最好吃的

还有这样的:

我看到一只蚂蚁

又一只蚂蚁

一大群蚂蚁

网民最普遍的说法是两个反问句:这样的东西也敢说是诗?这样的人也敢称为诗人?赵丽华的诗被人称为“梨花体”,赵丽华也被称为“梨花教主”。这最初可能是一种嘲讽的说法,不过赵丽华不以为忤,欣然接纳。她现在又解锁了一个新技能,教人画画,这个机构被她命名为“梨花公社”。

我当时的问题是,赵丽华是专业诗人,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受过专业的诗歌训练。而那些嘲笑她、攻击她的人,大多数没有过诗歌写作实践,他们是哪里来的底气和信心呢?

从这里,可以看到“缺省配置”的强大力量。他们的头脑里被“配置”了一套关于诗的看法,关于诗的标准;他们相信这些看法和标准都是天经地义、无可辩驳的;一旦发现有人违背这些标准,他们就理直气壮地开启了攻击模式,哪怕对手是一位专业诗人。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所遇到的大多数事情,都是以我们头脑中“缺省配置”的三个“基本”来面对的。其中的基本知识体系,直接变成了我们的常识。大部分作为常识的东西是找不到作者的,包括某些名言、格言,它们传来传去,已经不知道最初的发明人是谁。

而我现在的问题是,诸位能否看到自己的“缺省配置”?

能够看到我们自己的“缺省配置”,并表述出来,是人文学术的一项基本功。

这项工作,其实并不容易,因为在大多数时候,这种“配置”我们是视而不见的。爱因斯坦(AlbertEinstein,1879—1955)提出过一个问题,他问:一条鱼怎么能知道它所生活于其中的水呢?

鱼儿离不开水,但鱼对水有了解吗?鱼甚至很难注意到水的存在。水之于鱼,就像空气之于人。人离不开空气,但是人对空气的认识是非常晚的。要到拉瓦锡(AntoineLaurentLavoisier,1743—1794)之后,人们才知道有“空气”,才知道空气的成分。以前,我们只会描述风,描述呼吸,或者描述“气”,但是明确地定义出“空气”,是非常晚的事儿。

“缺省配置”是我们的知识所生长的基础,如果基础出了问题,上面的东西也不会结实。人的成长,在于对“缺省配置”进行反思。而“缺省配置”并不是一个摆在那儿的可以被我们直接看到的东西,是需要经过反思才能看到的。这构成了一个悖论。

我们要反思一个我们不能直接看到的东西,我们要反思一个我们在反思之中才能看到的东西。

反思需要先看到,不反思又看不到。所以,看到并反思“缺省配置”,不仅仅是人文学术的基本功,而且可以作为人文学术入门的标志。

如何看到“缺省配置”,反思“缺省配置”?单凭自己努力,如同抓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无处着力。一个相对简明的方式是,借助第三者。

第三者,相当于一个思想的参照系,一个可以借力的“把手”。

就历史而言,对于历史的基本理解,我们是有一个“缺省配置”的。我们可以随便找一本书,比如唐纳德·休斯(J.DonaldHughes,1932—)的《什么是环境史》,来作为第三者。

这是一本环境史的入门书。环境史的历史很短,比科学史还短。环境史是历史的一个分支,也是历史的一种书写方式。作为一个新的东西,它之所以有独立的价值,在于它包含着与人们惯常的对历史的理解所不一样的东西,不同于已有的“缺省配置”。这相当于从“缺省配置”的海洋中升起来一根桅杆。阅读这样的著作,相当于攀上这根桅杆,回过头来看海平面,会看到不同的风景,同时面临着一个选择。

简单地说,如果我们读到的是一个观点,那么,这个观点能否说服你,你是否愿意接受这个观点?或者,在你看来,它哪里说得“对”,哪里说得“不对”?

很多人不愿意承认“错”了。多年前,在我发表《人这种动物为什么要喝牛那种动物的奶》之后,一位母亲曾与我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她顽强地论证喝牛奶的合理性与必要性。鉴于她的特殊身份,很快我就意识到,我们的讨论不仅仅是观点之争。她不愿意接受我的观点,有一个因素是,一旦接受,就意味着她以前“错”了。她曾经作为好母亲的行为——给儿子每天准备牛奶,并监督他喝下去——就丧失了合理性。捍卫自己的观点,同时也是在捍卫过去的行为。

在大多数时候,人只是不自觉地按照“缺省配置”行事,并没有明确地意识到它的存在。常常是在遇到新的观点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以往对这个问题“有”一个观点。这就提供了一个机会,一个思想的“把手”,可以用来观照自身,看到并反思“缺省配置”。

经过反思之后重新确认,也可能还会坚持原来的观点,但是这个观点,就已经不是被“配置”的了,而是经过自己反思的了。

单个的观点会被颠覆,整体的结构也会被颠覆。用科学哲学的术语说,就是范式转型。比如,从人类中心主义到非人类中心主义,就不是一个两个的观点变化,而是整体的范式转型。

关于历史,也存在着整体的转化。科林伍德说,新的历史不在于发现了新的史料,而在于发现了新的问题。

比如说环境史,在什么意义上构成了一种新的历史?是新的史学对象,还是新的史学观念?在以往的历史中,也会出现某些对环境的描述,那种描述与环境史的描述,有什么不同?再比如说科学史,乔治·萨顿(GeogeSarton)为什么要搞一个名叫“科学史”的东西呢?当然,科学在历史中变得越来越重要了。曾有人说过,在19世纪以前的“历史”里,即使一个字不谈科学,也可以是一部好的“历史”;但是到了19世纪之后,再写一部历史而不谈科学,这个“历史”就不及格了!进入20世纪更是如此,除非某种特别的“专门史”,比如某种艺术史,其中不谈科学,或许还情有可原。但如果要写一个20世纪的国别史、断代史,或者世界史,不可能不谈到科学。也就是说,科学变成了“历史”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但是,是否在历史中谈到了科学,就可以是科学史?我们称之为科学史的历史,与谈到了科学的历史,有什么差异呢?

以前的历史可能是王国史、军事史,或者经济史,在科学史这种新的历史形态出现之后,就可以作为一个思想的参照物,一个可以借力的把手,回过头看以前读过的历史,看看以前我们对历史是怎么理解的,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帮助我们看到自己的“缺省配置”。有了环境史,就又多了一种角度。通过不同的角度,能够看到以往的历史在不同方面的缺失。

当你读过一本科学史之后,你会拿“缺省配置”里对历史的哪些理解去和新的历史相比对?哪些东西和“缺省配置”是融合的?哪些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往前推了一步?哪些是原来根本没有的,凭空造出来的?哪些东西以前是“这么”看的,科学史出来之后就“那么”看了?如此,你就能够对“缺省配置”有所认知。

原来你作为一条鱼没有看到水,现在你由于这个新东西出现能够看到水了;你原来没有看到空气,由于有了这个新东西你看到空气了;你原来对“什么是历史”这件事情没有经过反思,只是接受了中小学时候“灌输”的概念,现在有了这个新东西,就应该有所反思了。有所反思并不意味着你就要赞同它,不能说因为他是权威、“大牛”,他说的都是对的。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思考着的人,对事物应该有独立的、属于自己的看法。有独立的、属于自己的看法,这是作为人文学者的前提。

我建议人文学术的初学者多思考下面这些问题:

首先,你是否意识到了“缺省配置”的存在?

其次,你是否有能力把它(们)描绘出来?

描绘出自己的“缺省配置”,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学术基本功。

我把整个过程大致复述一遍。对于某一个问题,我读到了某人的一个观点,让我觉得有趣,并开始思考。那么,作为人文学者,我们要能够用文字描述出以下内容:

(1)关于这个问题,以往人们通常是怎么看的?或者说,以往我是怎么样看的?

(2)我读到的某人的观点是怎样的?

(3)在思考之后,我现在的观点是什么?

(4)在我现在的观点里,哪些看法我是从某人那里得来的,是我认同了他的说法?哪些地方我又和某人完全不一样?——这可能是我坚持了原来的看法;也可能是他给了我一个启发,使我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从而产生一种全新的想法。虽然这个想法是他没有提到的,但他也算是我的思想资源,我是在他的基础上往前走。那我就要提到他的贡献,我通过阅读认可他的观点,然后我又重新表述,进行提炼和概括。哪些东西作者原来根本没有说到,而我觉得也可以说一说?

以上这几个方面,我们在文章中要区分开来——哪些是“缺省配置”?哪些是来自某人的著作?哪些是我的观点?

这是人文学术的第一重基本功。

实际上,如果掌握了这个基本功,你的境界就提高了一个层次,你对历史书及其他人文著作的鉴赏力就高了一个层次。如果你从事学术工作,你的学术文章就进入了一个新的档次。因为你要知道,相当多的学术文章还不能够把这几点区分开来。比如某些在人文著作或文章中惯于使用“我们”的人,就是如此。

田松.描述“缺省配置”——人文学术基本功之一[J].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19,38(12):5-7.

基金:“北京市科学技术委员会科普专项经费”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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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名称：中国科学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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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详情

主管单位：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

主办单位：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

出版地方：北京

专业分类：科学

国际刊号：1000-8217

国内刊号：11-1730/N

邮发代号：82-413

创刊时间：1987年

发行周期：双月刊

期刊开本：大16开

见刊时间：一年半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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