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觉是人体味觉感受器(味蕾)受到化学物质刺激后，经由味觉神经传到大脑的感觉，如酸、甜、苦、咸等[1]。患者自觉口中异味感或不进食也会有异味感，称为味觉异常或味觉障碍，常见于消化系统、神经系统及内分泌系统等疾病，但现代医学对于此病尚无明确的发病机制及有效的治疗方法[2]。

陈宝贵，男，主任医师，天津中医药大学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全国首届百名名中医，全国首批中医药传承博士后合作导师，第三、第四批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首届中医药传承特别贡献奖获得者。陈教授曾师从名中医张锡纯的关门弟子柳学洙10余年，在临床工作50多年，其研究成果及学术思想被广泛运用。如将五神脏理论与气血津液、经络等通过神的枢纽紧密相连，为治疗脑病提供了重要理论基础，同时倡导重视中焦脾胃重建功能，提出了治胃九法，也将中西医汇通学术思想不断传承与发展，另在各种疑难杂病、重症等方面也有自己的独特见解，疗效显著，颇负盛名[3]。陈教授认为，五神脏安则“口中和”,当五脏功能偏盛或偏衰，则会导致味觉异常，应结合五脏虚实寒热等，辨证论治，使机体恢复正常，疗效显著[4]。本文将结合陈教授的学术思想和临床经验，着重从口酸、口苦、口甜、口辛及口咸方面辨证论治味觉异常。

1、理论基础

1.1 口酸从肝论治

口酸，自觉口中酸味。陈教授认为，口酸病位主要在肝与脾胃，在临床上将肝的疏泄升发与脾胃升降相互为用，使贲门—幽门—十二指肠运动相协调，同时强调脾胃的酸碱平衡与情志、饮食等密不可分。长期不良的精神刺激下，使各种功能和代谢异常，胃酸分泌过多，酸度增强，易造成胃肠道疾患，甚至出血、溃疡等，因此临床上从寒热轻重角度，化瘀散结，调节阴阳，随证加减，在治疗胃食管反流病、胆汁反流性胃炎、胃溃疡等疾病效果明显[5]。

陈教授认为，口酸责之于肝胃不和，肝热，情志不调，饮食不洁，脾胃湿热，瘀血阻络[6]。肝为木，其味酸。《丹溪心法》曰：“肝热则口酸，木乘脾，口亦酸。”当肝热郁积，情志不畅，郁而化热，或脾胃湿热，上蒸于口则为酸，故应疏肝清热，予柴胡清肝饮加减。若上证伴大便秘结，用当归龙荟丸加减；当饮食积滞，运化失常，胃气不降，上逆为酸，应消食导滞，和胃降气，方用保和丸或木香槟榔丸加减；伴纳呆加砂仁、木香理气，腹部隐痛加白芍；大便稀溏加薏苡仁、茯苓。当脾脏虚弱，肝气盛，则木乘土致口酸，应疏肝理气，健脾益胃，方用逍遥丸加减或六君子汤合左金丸加减；若上证兼寒热错杂，脘腹胀满，口酸，可选半夏泻心汤加减，胃酸分泌过多，加海螵蛸、煅牡蛎、乌贼骨止酸[7]。当瘀血阻络，胸骨后刺痛，或胃脘部隐痛，夜间尤甚，呕血，黑便，反酸，舌暗有瘀斑瘀点，脉涩，治宜活血化瘀，行气通络，予血府逐瘀汤加减。

1.2 口苦从心论治

口苦，自觉口中苦味，《内经》称其为“胆瘅”。陈教授认为，口苦病位在肝胆与心，也可见于脾胃，实热证偏多，虚寒亦可见。《素问》中言：“此人数谋虑不决，故胆虚气上溢而为之苦。”“肝气热则胆泄口苦。”又曰：“心热则口苦，或生疮。”口苦责之于肝胆疏泄，多与情志、情绪、情结的调节有关，心与肝胆火热亢盛，邪犯少阳。

肝与胆互为表里，当肝之疏泄异常，则情绪郁结，从而化火，迫于胆汁外泄则口苦，治宜疏肝解郁，清热泄胆，予龙胆泻肝汤加减。脾升胃降，肝脾主升，胆随胃降，当饮食积滞，湿热内生，肝胆疏泄异常，上蒸则口苦，治宜清利湿热，方选藿朴夏苓汤加减[8]。心之味为苦，心为火之苗，当火性炎上，心主神志，郁积化火引起口苦，治宜清心降火，予黄连阿胶鸡子黄汤加减。当邪犯少阳，热邪熏蒸，胆汁外泄，发为口苦，治宜和解少阳，予小柴胡汤加减。当口苦伴肾阴虚证，则可养阴泻火，选知柏地黄丸加减。若口苦兼胆气虚证，予温胆汤加减。

1.3 口甘从脾论治

口甘，口内常觉味甜，饮白开水也甜，系脾经湿热，《内经》称之为“脾瘅”,现多见于消化系统功能紊乱或糖尿病患者。陈教授认为，其病位主要在脾。脾属土，其味甘，与饮食，情志等相关，当脾胃虚弱，运化无力，生痰或湿阻于中焦，上泛于口则甘，治宜清热利湿，健脾和胃，方选参苓白术散加减，或三仁汤加佩兰、黄芩及茵陈等。当湿阻中焦，胃失和降，运化无力，则口甘上蒸，治宜健脾化湿，和胃止呕，予香砂六君子汤加减。气阴两伤，治宜益气健脾，和胃养阴，方选益胃汤合四君子汤加减。如陈教授在临床治疗2型糖尿病时多以玉液汤为基础方，临证加减，并认为糖尿病患者大都有“瘀”,予三七、丹参等活血化瘀药物[9]。

1.4 口辛从肺论治

口辛，自觉口中辛辣感，《灵枢·五味》曰“谷味辛，先走肺”。陈教授认为，口辛病位在心肺肝胆，实热证为主。以肺热痰火、肝胆实火、心火上炎常见。古人云：“肺热则口辛，宜甘桔汤、泻白散。甚而喉腥者，宜加减泻白散。”《灵枢·经脉篇》有“是主脾所生病者，舌本痛”。伴有舌上麻辣感，刺激口腔黏膜，当肺热为主，治宜清泻肺热，养阴润燥，用泻白散加黄芩、桔梗、五味子、麦冬及知母等或清燥救肺汤加减[10]。当肺气阴两虚为主，治宜滋阴养肺，益气生津，用生脉饮加百合、玉竹等，肺阴复则辛味解[11]。但在临床中若脾虚中气不足、下陷，精血不能上承，舌体也会失其濡养而拘急作辣痛，因此应准确辨证，依证下方，药到病除。

1.5 口咸从肾论治

口咸，自觉口中咸味，咸为肾之味。陈教授治疗口咸，多从肾与脾入手，亦从肺入手。咸味的浓淡由肾脏阴阳平衡来调节，多为劳伤于肾，年老体衰，久病及肾，多从肾虚论治。近代中医大家秦伯未曰：“肾热则口咸，宜滋肾丸，”口中终有咸味，饮白水也咸，常属肾中虚火，当滋阴清热，引火归原，临床多用二至丸(女贞子、墨旱莲)来滋补肾阴为基础方，再用六味地黄丸，或酌加知母、黄柏、肉桂等品。当肾阳不足，肾液上泛，兼有阳虚之证，当温补肾阳，临床多用杜仲、补骨脂、淫羊藿、五味子等治疗。当脾湿不化者，土不制水，则口咸于上，伴四肢沉重，不欲饮，舌苔白腻脉滑，当从脾论治，醒脾化湿，予二陈汤加藿香、吴茱萸、山药等治疗。当咸味入肾，金生水，加用风药，当嗅觉差等肺气不宣时，加防风、紫苏叶、薄荷等。

2、典型病例

2.1 例1

李某，女，72岁，2021年5月8日初诊。主诉：口酸1年余。现病史：胃脘胀灼痛，反酸，舌暗，舌尖痛，脉弦滑。胃镜示：慢性萎缩性胃炎伴胆汁反流，糜烂，幽门管炎。既往胆囊切除术。中医诊断：口酸。辨证：肝气犯胃。治则：疏肝解郁和胃。处方：黄芪30 g, 黄连10 g, 连翘15 g, 佛手10 g, 丹参30 g, 沉香10 g, 郁金10 g, 枳壳15 g, 砂仁10 g, 甘草10 g。14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2021年5月18日二诊，舌尖痛，吞酸，加海螵蛸15 g、龙胆草5 g, 14剂。胃炎溃疡散30袋，每次1袋，每日3次口服。2021年5月31日三诊，仍口苦，口辣，反酸，烧心，加石斛10 g、焦三仙各10 g、鸡内金15 g, 14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胃炎溃疡散60袋，随时服。补肾安神胶囊2瓶，早2粒、中2粒、晚4粒。2021年6月14日四诊，乏力，舌辣感，裂纹舌，证属脾虚，加吴茱萸3 g、太子参20 g, 14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胃炎溃疡散30袋，每次1袋，每日3次口服。2021年6月28日五诊，仍苦辣感，舌裂纹，苔黄，去吴茱萸、太子参，加延胡索10 g、香橼10 g, 14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2021年7月12日六诊，仍苦辣感，责之于肺、脾、心三脏，去黄连，加白术10 g、茯苓15 g, 14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2021年7月26日七诊，脾虚则不升，胃气不降，出现反酸，加姜半夏10 g, 14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胃炎溃疡散60袋，每次1袋，每日3次口服。2021年8月9日八诊，加柴胡10 g, 14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补肾安神胶囊2瓶，早2粒、中2粒、晚4粒。2021年9月6日九诊，原方30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2021年10月9日十诊，舌暗中裂纹，加灵芝15 g, 14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2021年11月13日十一诊，反酸，加干姜5 g, 30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胃炎溃疡散60袋，每次1袋，每次3次口服。患者诸症大减，基本痊愈。

按：《丹溪心法》曰：“肝热则口酸，木乘脾，口亦酸。”本例患者肝气郁结，气血运行障碍，木乘土，使胃部运行受损，致胃灼痛，上输于口则为酸；舌暗、脉弦滑属于肝气郁结之征象，故治疗以疏肝理气为原则，方用半夏泻心汤+沉香郁金散加减。方中黄芪、黄连一升一降，调畅中焦气机，亦有抗菌作用于口腔气味[12],黄连还可清心火，治疗舌尖痛；沉香、郁金、枳壳、佛手可疏肝理气；丹参活血化瘀；砂仁温脾开胃理气；甘草健脾和中，调和诸药。诸药合用，共奏疏肝理气、健脾和胃之效。二诊加海螵蛸以制酸止痛；三诊因脾虚，精血不能上承，舌体失其濡养而拘急作辣痛，加石斛、鸡内金、焦三仙益胃生津清热；四诊加吴茱萸、太子参健脾益气止痛；五诊以延胡索，香橼止痛理气；六诊加白术、茯苓健脾；七诊加姜半夏和胃以制酸；八诊加柴胡疏肝理气；九诊原方继服；十诊加灵芝以健脾；十一诊加干姜调理脾胃以反酸。患者继服上述中药，诸症大减，肝脾调和，口中异味基本随脏腑调和而自愈。

2.2 例2

王某，女，53岁，2021年1月6日初诊。主诉：口咸1年，失眠10余天。现病史：健忘，眼不花不干，手足冷，腰背痛，舌暗淡，脉弦细。既往子宫切除术后10余年。中医诊断：口咸。辨证：心肾不交，阳气不足。治则：交通心肾，佐以补阳气。处方：女贞子15 g, 旱莲草15 g, 石菖蒲15 g, 远志10 g, 续断15 g, 狗脊10 g, 淫羊藿20 g, 五味子5 g, 大黄后下10 g, 甘草10 g。7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2021年1月13日二诊，腿酸，口仍咸，舌暗，加炒杜仲15 g、葛根15 g, 7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2021年1月20日三诊，口咸减轻，咸入肾，土能制水，健脾，加茯苓15 g、山药15 g, 7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2021年1月27日四诊，仍有口咸，咽部不适，加牛蒡子10 g、红参5 g先煎，10剂。服药后诸症大减，继服14剂而愈。

按：《丹溪心法》曰：“肾热则口咸。”本例患者肾阴亏虚，阴虚内热上蒸，肾液上泛于口，故口中咸味；肾液不足不能上升于心，使心火相亢，出现失眠、健忘；手足冷，腰背痛多为阳气不能温煦四肢关节。治疗以交通心肾，滋补阳气，处方用二至丸合远志汤为基础方，加补阳药加减。方中二至丸(女贞子、墨旱莲),《医方集解》曰“二至丸，补腰膝，壮筋骨，强阴肾，乌髭发，价廉而功大”,两药相合，性平补肾阴而不滋腻；淫羊藿温补肾阳，五味子滋肾宁心，二药相合，一动一静，阴阳相合，补阳不致伤阴，促使体内阴阳平衡[13];远志汤(远志、石菖蒲)中石菖蒲芳香开心窍下交于肾，远志温升引肾阳上交于心，一开一引助心肾相通，二药合用，交通心肾，使水火既济，可治失眠健忘[14];狗脊，性味苦甘温，苦能燥湿，甘能益血，温能养气，补而能走治腰背痛；大黄清热泻火，防补药太过温燥伤阴，以达机体阴阳平衡状态，也可散瘀；甘草调和诸药，交通心肾，佐以补阳气。二诊加杜仲补肝肾、强腰膝，葛根通经活络，二药合用，增强机体免疫力[15-16];三诊加茯苓、山药，健脾以土制水，防肾液上泛于口咸加重；四诊加牛蒡子利咽，红参补阳益气。患者继服上述方药，口咸基本恢复，失眠、健忘、腰冷痛好转明显，使得心肾相交，诸症大减。

3、小结

味觉异常的临床治疗，应着眼于整体观念，不拘泥于简单的一对一，结合症状，舌脉诊等辨证论治，从而进一步深入挖掘陈教授的临床经验和所要传达的学术思想。就味觉异常而言，除了上述五种之外，患者还会出现舌淡、舌无味、舌腻、舌涩及舌臭等表现，在方药治疗基础上，可配合经络针刺穴位入手；出现疑难杂症之时，也可从痰、瘀等角度入手，使用化痰祛瘀等药物，使舌之络脉得以流通，精血得以滋养，味觉异常得以恢复[17]。另口味异常患者也可能出现自卑、敏感、抑郁等消极情绪[18],对生活造成困扰，应关注其心理健康问题。

参考文献:

[1]郁斌.从心辨治味觉障碍验案5则[J].江苏中医药,2020,52(9):54-55.

[2]田国莉,江潞,陈谦明,等.味觉异常的病因和治疗研究进展[J].国际口腔医学杂志,2020,47(3):356-361.

[3]崔俊波,陈宝贵.全国名中医陈宝贵教授脑病从“神”论治理论解析[J].世界中西医结合杂志,2018,13(6):748-751,874.

[4]包红霞,陈宝贵.陈宝贵教授诊治口味异常临床撷菁[J].天津中医药,2021,38(12):1502-1504.

[5]高元勃.中医人陈宝贵[M].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2015:165-167.

[6]祁禹德.陈宝贵教授治疗萎缩性胃炎组方规律及临床疗效观察[D].天津:天津中医药大学,2021.

[7]续海啸.论陈宝贵教授妙用半夏泻心汤[J].内蒙古中医药,2017,36(1):36-37.

[8]张方辉,陈宝贵.陈宝贵胆胃双诊理论及临床应用[J].国医论坛,2019,34(4):48-49.

[9]赵一斌.基于数据挖掘陈宝贵教授运用“升元气”理论治疗2型糖尿病的用药规律及临床观察[D].天津:天津中医药大学,2022.

[10]梁雨虹.泻白散的临床应用探讨[J].中国医药科学,2013,3(10):95-96.

[11]沈烈行,冯晓,高秀芝.生脉饮药理作用与临床应用[J].医药导报,2003,22(9):634-635.

[12]罗恒丽,王国俊,李艾玲.注射用双黄连联合抗菌药物治疗感染性疾病疗效的Meta分析[J].中国药房,2015,26(6):781-784.

[13]崔俊波,陈宝贵.调畅五脏､调和营卫治疗自汗临证体会[J].天津中医药,2023,40(7):838-842.

[14]封三花,赵见文,张颜伟,等.菖蒲远志汤治疗慢性乙型病毒性肝炎失眠的疗效观察[J].河北中医,2010,32(10):1491-1492.

[15]李天来,卢银让,潘建平,等.杜仲叶茶功效成分对小鼠免疫功能影响[J].中国公共卫生,2007,23(10):1221-1223.

[16]管咏梅,姜鄂,朱卫丰,等.葛根在保健食品中的应用规律分析[J].中国实验方剂学杂志,2019,25(4):212-217.

[17]蒋健.郁证发微(三十二)-郁证味觉､舌觉异常论[J].上海中医药杂志,2018,52(3):15-20.

[18]田国莉,江潞,陈谦明,等.味觉异常的病因和治疗研究进展[J].国际口腔医学杂志,2020,47(3):356-361.

基金资助: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第三届国医大师传承工作室及全国名中医传承工作室建设项目(国中医药人教函[2018]119号);

文章来源:候媛园,张美英,陈宝贵.陈宝贵教授治疗味觉异常的临证思辨[J].河北中医,2024,46(10):1589-1591+15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