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第二次朝美首脑峰会以谈判“无协议”的方式收场，双方主要分歧还是停留在“全面无核化”方案与“分阶段、同步走无核化”方案上。美国要求朝鲜把所有核设施、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化学武器都进行申报、验证，再解除制裁。而朝鲜认为“走向完全非核化的路途上必然需要冻核的第一阶段”[1]，而废弃宁边核设施以及东仓里的核导基地是重要的一步。朝美第二次峰会以后，美国仍然坚持对朝鲜实行制裁，并试图增加新的制裁；在无核化方案上，美国并未做出任何妥协，仍主张“大交易”。而朝鲜在2019年4月召开的最高人民会议中明确了国内巩固团结、强化经济上的自力更生、对美施压但仍保持对话的立场。自此，朝美战略僵持期开启。

从战略意义上看，当双方资源不断加速投入、随心所欲地塑造自己战略环境的时候，冲突性质将转向升高的趋势。而当双方加速逼近底线时，将形成战略僵持状态。此时战略僵持将随时进入对抗的临界点。为了避免进入实质性的对抗阶段，双方就需要保持战略忍耐，即维持底线之上的冲突高度，但又维持非对抗的对峙状态。相反，若冲突危险再升高，就有可能进入战争危机。因此，双方相互的战略意图理解就显得非常重要。本文将从战略僵持的角度出发，分析朝美关系的战略意图以及走向，并作出评估。

一、特朗普政府的对朝战略及其困境

随着特朗普上台执政，朝核问题已位列白宫对外政策的优先议题。特朗普一改奥巴马政府对朝鲜的孤立政策，提出以“极限施压”来迫使朝鲜走向对话的接触政策。它旨在通过经济制裁和外交孤立等综合手段让朝鲜停止其导弹和核活动，并最终弃核。如果朝鲜愿意改变其行为，美国将与其接触，实现直接对话。从战略角度来看，这是一项全面、综合性的战略。其手段包括经济和金融制裁、外交孤立、威胁使用武力、元首会晤等。正如时任国务卿的蒂勒森重申的那样：“一切选项都放在了桌子上。”[2]

“极限施压与接触”战略首先是提升经济制裁，切断朝鲜的外汇资金链。2017年9月21日，特朗普签署行政令以扩大对朝鲜的制裁范围，授权美财政部制裁任何与朝进行贸易往来的个人或实体，以及协助促成相关贸易的金融机构。[3]同年11月20日，美国政府宣布将朝鲜再次列入“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名单，并要求一些国家驱离朝鲜外交官，以切断朝鲜获取外汇重要的外交渠道。此外，美国财政部、国务院、海岸警卫队联合发布“全球航运提示”，警告继续通过船运方式和朝鲜进行货物交易者将受到制裁。2019年5月9日，美国司法部宣布，美国扣押了一艘朝鲜货船，称“这艘货船违反了联合国和美国的相关制裁，非法运输来自朝鲜的煤炭”[4]。这是美国首次以违反国际制裁为由扣押朝鲜货船，尤其是对朝鲜原料货船采取行动。以此看来，牢牢抓住制裁杠杆和不断升级制裁力度是美国对朝政策的主要手段。在遏制朝鲜对外经济的同时，特朗普还在军事上不断提升对朝鲜的遏制。2017年6月，美国在韩国部署空对地导弹；10月，美国向日本出售50余枚高级巡航导弹。在特朗普执政的第一年，所有美韩军演的规模都大于前任，进攻型武器以及航母群纷纷亮相。而且特朗普还时不时地突然宣布军演，造成对朝鲜的军事压力。随着朝鲜洲际导弹对美国本土的威胁日益明显，特朗普对历届美国政府的对朝军事打击方案进行了综合和评估，国防部最终将对朝鲜相关设施进行军事打击的方案放到白宫特朗普的桌上。[5]

向朝鲜极限施压的同时，特朗普仍牢牢抓住其明确的战略目标：迫使朝鲜重返无核化会谈。即使美国以武力相威胁，甚至出台对朝鲜进行小规模的打击计划，但美国也向朝鲜传递出一种信息，这种打击并不是全面战争或进行政权更迭的行为。自2018年朝鲜领导人金正恩发表元旦致辞以来，韩朝以平昌冬奥会为契机，积极改善南北关系。3月8日，在美国访问的韩国青瓦台国家安全室室长郑义溶在白宫向特朗普汇报他近日访问朝鲜的情况，并向其转达了金正恩希望能尽快同特朗普会面的意愿。在会后的记者见面会上，郑义溶透露，美国总统特朗普将于2018年5月之前与朝鲜领袖金正恩会面。在特朗普政府看来，对朝鲜的“极限施压”政策看到了效果，朝鲜已经表现出妥协的迹象。

2018年6月12日，朝美峰会在新加坡举行。“美国承诺为朝鲜提供安全保证，而朝鲜也重申了对半岛完全无核化坚定不移的承诺。”[6]7月15日，时隔九年零四个月的朝美将军级别会谈在板门店举行，会议主要讨论朝鲜归还美军阵亡者遗骸的问题。值得注意的是，这次是朝鲜向联合国提议提高会谈级别。从1998年到2009年，朝美高级军事会谈共召开了16次，这次遗骸送还议题尚属首次。

此时的特朗普政府过于高估了“极限施压”的效果，判断朝鲜已经受不住制裁，会完全向美国妥协。以这种判断为指引，2019年2月27—28日，第二次朝美峰会以“无协议方式”而破裂。朝美官方都相继发声，相互阐明立场并委婉地指责对方的“无理要求”。双方主要的分歧集中在核清单申报领域、核设施废弃以及制裁解除等问题上。而峰会的破裂并没有引起特朗普政府的反思，反而因获得美国国内的普遍认同，特朗普政府未对谈判方案作任何更改。虽然白宫和国务院强调“谈判的大门依然敞开，仍然坚持外交接触”，但显然美国依然按照自己的固有思维规划朝美对话。虽然博尔顿的离职使得美国在制定对朝政策上出现了转机，但政府内部仍在固执地坚持“全有或全无”的立场，即不答应美国所有要求就拉倒，这对于突破谈判僵局是于事无补的。不仅如此，官僚部门对特朗普的想法加以制约，即使特朗普在推特上出现松动制裁的言语，也随即被财政部否认。

随着朝美僵持期的到来，朝美之间的对话在两个轨道上并进。在元首层面，特朗普与金正恩之间保持着良好的联络和积极的互动。2019年6月30日，特朗普在板门店朝韩边境非军事区，与朝鲜领导人金正恩进行历史性会面。在工作层面，朝美对话一直陷入僵持。2019年10月5日，朝美在瑞典斯德哥尔摩的工作谈判以朝鲜认为的“破裂”而结束，预示着朝美自越南首脑会晤以来的僵持仍在继续。朝鲜首席谈判代表金明吉在会后表示：“谈判未能满足我们的期望，最终中断了。”[7]显然特朗普认为的“新方法”仍未能满足朝鲜的想法。正如朝鲜外务省发言人所说的那样:“我们已经阐明,如果美国再次出售那些与‘新方法’无缘的旧剧本，朝美之间的交易有可能就此落幕。”[8]随着2019年朝鲜为朝美无核化谈判设定的年底期限不断临近，朝鲜加强了对美施压，军事手段也被应用到对话进程之中。美国新任副国务卿比根于12月16日开启为期六天的对中、日、韩的访问。比根表示，“美方对‘落实朝美领导人共识’这一目标不设时限”[9]，并指出美国曾提出过一些富有创意的灵活解法。显然美国希望重启对话，但最终没有被朝鲜所接受。

以战略视角通观美国在朝美僵持期的行为，可以发现，美国仍没有摆脱陈旧的对朝思维模式，即在接触与遏制之间两个极端摇摆，始终纠结朝鲜是否会弃核这一议题。由于对朝鲜长期的不信任，特朗普政府只把接触作为一种暂时的战略手段，而不是去认真理解朝鲜的心理和行为，真正改善与朝鲜的关系，稳定朝鲜半岛局势。显然，在战略僵持状态下，美国无法得到朝鲜的信任，反而加大了朝鲜的疑虑。

二、国家战略转型中的朝鲜对美政策

2018年，朝鲜宣布已取得“核力量发展的胜利”，开始“集中一切力量进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10]为切实贯彻“集中一切力量进行经济建设”的新战略路线，朝鲜劳动党要求加强党内团结，各部门、各单位要无条件服从内阁为贯彻党的经济政策的统一指挥。2018年4月20日，金正恩在劳动党中央委员会第七届第三次全体会议上宣布，朝鲜将从21日开始不再进行任何核试验和洲际弹道导弹发射，废弃朝鲜北部核试验场。只要朝鲜不受核威胁挑衅，朝鲜绝对不使用核武器，不泄露核武器和核技术。朝鲜将集中全部力量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为营造对发展经济有利的国际环境，维护朝鲜半岛和世界和平，朝鲜将与周边国家和国际社会积极展开紧密联系和对话。由此可见，朝鲜已经确立起“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国家发展战略。

在政治上，2018年4月20日，七届三中全会通过的《适应革命发展到新的更高阶段的要求，集中一切力量进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决议书，要求“在集中一切力量开展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斗争中，增强党和群众团体组织、政权机关、法律机构、武力机关的作用”[11]，从而显示出在新形势下，朝鲜党政各级机关都要在党领导下经历职能的改变。通过2019年4月劳动党第七届中央委员会第四次全体会议和第十四届最高人民会议第一次会议以及8月第十四届最高人民会议第二次会议，朝鲜实现了核心领导的新老交替，成立了新的领导班子。党中央委员会的核心决策机构和执行机构———政治局以及政务局1补充了经济领域的干部。强化内阁在经济中的核心地位也是此次政治重组的一大重要特点。2019年12月28日至31日，朝鲜召开劳动党第七届中央委员会第五次全体会议，会议公报再次强调“加强国家经济工作体制的核心———内阁责任制、内阁中心制的根本途径”[12]。

在军事上，朝鲜官媒多次指出军队对经济建设的支柱作用。2018年5月18日，金正恩在出席朝鲜劳动党第七届中央军事委员会第一次扩大会议时要求军队继续在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中发挥革命先锋队和主力军的作用。2018年8月金正恩在平安南道阳德郡内的温泉地区进行现场指导时，军队中的高级司令官同行，这被认为是军队参与经济建设的重要信号。2019年以来，朝鲜军队在助力本国经济建设尤其是基础设施建设上发挥着积极的作用。

在经济上，在2016年朝鲜劳动党第七次大会上，金正恩提出“经济建设”的方针并以“五年计划”为阶段实现全面提升人民经济生活水平，奠定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基础。2018年朝鲜七届三中全会又提出要实现经济领域的突破。面对国际社会对朝制裁的持续,朝鲜一直强调“自力更生”的经济路线。按照2018年11月30日《劳动新闻》上的表述，这种“自力更生”的战略就是实现生产原料、燃料、材料以及部分设备的国产化，特别是轻工业。2018年以来，朝鲜积极消化制裁的负面影响。国际涉朝制裁对食品及消费品的供应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对轻工业的打击也不严重，农产品价格一直保持平稳。在七届五中全会上，金正恩提出了国民经济主要工业部门的任务，同时“全面分析冶金、化工、电力、煤炭、机械、建材、铁运、轻工业部门堆积如山的弊端和萧条情况”[12]。不仅如此，提高农业生产、实现科技创新、增产节约、保护生态和预防自然灾害都是“自力更生”经济发展模式的关键部分。这些都在此次全会上被重点提及。

在对外政策方面，朝鲜致力于打造和平的周边环境。2018年，朝鲜的对外关系主要以深化南北和解过程、修补与中国关系以及展开与美国的无核化协商三大方面最为瞩目。首先，探索与韩国合作的方式，实现南北关系的和解。2018年1月1日金正恩通过新年致辞表明了朝鲜参加平昌冬奥会和改善韩朝关系的意向。此后南北高级会谈开启。4月27日，朝韩领导人时隔11年首次见面，从两国签署的《板门店宣言》可以看出韩朝双方增加互信、实现半岛自主和平的决心。5月，当朝美对话出现僵局时，金正恩与文在寅马上进行2018年的第二次南北首脑会谈，朝鲜借韩国向美国传达继续对话的意愿。9月，文在寅访问平壤，双方签订《平壤共同宣言》。如果说《板门店宣言》更多的是一种宏观的精神，而《平壤共同宣言》则更具体，是落实《板门店宣言》的具体举措。其中关于军事分界线管理、海陆军事分界、经济交流等方面的内容都是《板门店宣言》精神的延续与落实。从2018年金正恩新年致辞、七届三中全会的决议到《板门店宣言》以及《平壤共同宣言》，朝鲜抓住历史的机遇，以灵活的态度，努力突破外交孤立的局面，实现了南北关系的改善。其次，修补中朝、中俄关系。2018年金正恩三次访华，中朝高级互访日益增多，民间交流也不断增强。6月19日，金正恩第三次访华期间，习近平主席对朝鲜表达了三个“不变”，即“无论国际和地区形势如何变化，中国党和政府致力于巩固发展中朝关系的坚定立场不会变，中国人民对朝鲜人民的友好情谊不会变，中国对社会主义朝鲜的支持不会变”[14]。10月9日，中俄朝三国副外长级会谈在莫斯科举行。三方一致认为有必要考虑适时启动安理会对朝制裁措施的调整。2019年4月25日，金正恩访问俄罗斯，与总统普京会面。6月，中国主席习近平访问朝鲜。朝鲜在启动朝美对话前以及朝美战略僵持状态下全力修补与中俄的关系，其重要意义在于增加对美国谈判的筹码，使美国在与朝鲜对话中有所忌惮，同时在国家战略全面转向经济发展的条件下，积极学习中国改革开放的经验，引进中国先进的科技和管理方法，为朝鲜经济振兴创造条件。最后，实现首次朝美首脑会晤，开展与美国的无核化谈判。2018年，朝美外交互动频频。6月12日，朝美峰会在新加坡举行，朝美领导人建立起亲密的个人关系。以新加坡会议为契机，朝美一系列的高级别对话相继展开。

自2018年以来，朝鲜积极进行国家战略转型，为此积极营造和平的对外环境。然而朝鲜显然过高估计了特朗普的能力，以为通过几次元首外交就马上可以实现外交破局并改善与美国的关系，韩国也会积极起到促进者的作用。而2019年2月，朝美第二次首脑会谈以失败告终，朝美进入战略僵持状态。朝鲜逐渐认识到与美国无法立刻签署对朝鲜有利的协议。金正恩于2019年4月12日在第14届最高人民会议第一次会议上发表施政演说时认为，朝美对峙“难免带有长期性”，“敌对势力对朝鲜的侵略意图也并未消失”[15]。尤其是美国仍在强化对朝鲜的制裁，并未完全停止韩美军演，甚至还在向韩国输入高精尖武器。为了应对美国的“拖延政策”，朝鲜也调整了对美政策，一方面在工作层对话上持续向美方施加压力，并屡屡以“到年底”“朝鲜的耐心在逼近界限”等口吻警告美国；另一方面则大肆渲染朝美元首之间的“亲密关系”。2019年10月24日，朝中社报道了朝鲜外务省顾问金桂官当天的谈话。金桂官表示，“金正恩和特朗普之间的亲密关系牢固，对彼此的信赖依然得到维持。他希望在这种亲密关系的基础上，能够创造克服摆在朝美之间的一切障碍，推动两国关系稳步沿更好方向发展的动力”[16]。值得关注的是，金桂官特别强调了特朗普与华盛顿官僚层的分歧，鼓励特朗普实现突破，意在区分特朗普与官僚层的不同，不致让特朗普失去信心。

随着朝美僵持期的延续，朝鲜做好了长期与美较量的准备，双方口角战以及口头威胁不断升级。同时朝鲜也认识到不能单纯依赖与美国的对话为自己创造和平的外部环境。自此之后，朝鲜加速了高精尖战略武器的研制。2019年以来，朝鲜军队多次试射导弹，10月2日成功进行新型潜艇弹道导弹“北极星-3”型的试射。12月7日和13日，朝鲜宣布在西海卫星发射场进行了“非常重大的试验”。[17]在七届五中全会的公报中，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要求军队“继续大力推进确保国家安全的必需先决的战略武器开发工作，直到美国的敌朝政策被取消，在朝鲜半岛建立持久巩固的和平机制为止”[12]，同时宣布“全世界不日目睹朝鲜即将拥有的新的战略武器”。[12]不仅如此，军事部门的干部在七届五中全会上也被大量选入政治局。自此，以强化国防力量来保障国家发展战略的军事方针被正式确立起来。

在2019年12月的七届五中全会公报中，朝鲜严厉批评美国敌朝政策以及在朝美对话中的“阴谋目的”，指出美国在对朝谈判中一味拖延时间，意在“一边满口重弹对话老调，一边进一步加强彻底窒息并扼杀朝鲜的政治军事经济挑衅阴谋”。由此可见，朝鲜已经做好了与美国进行持久战的准备，不以对美让步来换取对朝“经济有利的对外环境”[12]，朝鲜“随着美国今后的对朝立场将向上调整加强核遏制力的广度和深度”[12]。

2020年1月，特朗普向金正恩祝贺生日，希望再次通过元首之间的个人关系重启对话。然而，朝鲜外务省顾问金桂官表示，金正恩与特朗普总统“私交不错”，但这“只是个人感情”，不会用私交“处理国事”，期待双方良好的私交能让朝鲜回归与美国对话是“愚蠢想法”。除非美国同意朝鲜提出的全部要求，否则朝鲜不再与美国举行谈判。可见，朝美元首外交也受到了严重影响。

在朝美僵持状态下，朝鲜也改变了对韩国的态度。金正恩在2019年4月12日最高人民会议的施政演说中，希望韩国“不要见风使舵，八面玲珑，忙忙碌碌地出行，做操闲心、管闲事的‘调停人’‘促进人’，而要作为民族的一员本着自主的精神、理直气壮地直抒己见，做维护民族利益的当事人”[22]。此后，朝鲜对韩国进行了多次公开批评。尽管韩国政府对于朝鲜发射导弹的行为出言谨慎，但在朝鲜看来，韩国仍然摆脱不了美国的羁绊。2019年6月30日，朝韩美三国首脑在板门店进行了短暂会面，似乎打开了对话之门，但仅此而已。南北关系持续处于冷冻状态。韩国迟迟不能说服美国将重启开城工业园区以及金刚山旅游项目排除在制裁之外。而朝鲜也一直责备韩国“听命于美国，没有独立性”[23]。8月，朝鲜外务省发布声明强烈谴责韩美军演，认为韩国“不停止军演，南北关系难以再接触”[24]，同时又指责韩国军方从美国引进进攻型武器。由此看来，在朝美无法实现关系突破的条件下，朝韩无法创造出交流的空间，10月15日世界杯足球平壤赛区的比赛以及金正恩视察金刚山下令拆除韩方设施等就反映出这一事实。2020年1月1日，朝鲜《劳动新闻》发表的劳动党七届五中全会公报，几乎没有提及韩国，反映出朝鲜对韩国的失望以及对南北关系改善的消极立场。

由此可见，朝鲜在朝美僵持期的因应对策是以政治、外交、军事三条路线来保障国家战略的顺利实施。尤其是对美政策，是以强硬态度使美国放弃“朝鲜因美国的施压才走到谈判桌上”的想法，同时不断提升对美韩的压力，迫使美国放弃对朝鲜的敌对政策。然而朝鲜显然低估了美国官僚体系对朝鲜的惯性思维，提升威胁等级、持续施压一方面会对特朗普造成一定的压力，但另一方面却会使美国的官僚层证实对“朝鲜欺骗性”的判断，从而更加不愿对朝鲜进行让步。

三、战略僵持期中的朝美关系走向

事实上，朝美战略僵持期是由两国官僚层对彼此的“标准想法”所造成的。对于特朗普而言，如果他满足朝鲜的要求，就会被国内指责为已承认“朝鲜是有核国家”，从而遭到国会、行政部门甚至公众舆论的口诛笔伐，这会使得已陷入弹劾危机的特朗普又“添一罪状”，给民主党以大加鞭挞的口实。但朝美对话迟迟没有突破，以前的种种“秀”将完全失去光彩，加之朝鲜屡屡试射导弹，特朗普却一再无视，这已引起国内的不满，被认为是对朝鲜的“绥靖”。由此可见，特朗普在朝美对话中不但走不出困境，反而正承受着来自朝鲜和国内政治力量的双重挤压。虽然他还可以用新的首脑会谈或再次进行首脑相互交换信件来粉饰朝美的分歧，但工作对话才是朝美关系走向突破的重中之重。特朗普对朝决策的小圈子决策已出现瓶颈，即使特朗普未来作出让朝方满意的方案调整，那么他还要过国内官僚机构这一难关。

另一方面，朝鲜越来越怀疑美国与朝鲜进行对话的“真正目的”。长期以来，朝鲜始终认为美国对朝鲜的敌视政策并未减少，尤其是在朝美元首会晤以及工作层对话期间，美国的敌朝立场并未改变。这就使得朝鲜认为美国是希望通过对话来扼杀朝鲜的经济，最终实现政权更替。因此，朝鲜必须通过加强自身的军事实力来确保政权的稳固以及国家战略转型的顺利进行。

由上可见，双方都在不断试探对方的战略意图，也在通过提高威胁来摸清对方的底线，谁也不愿向对方作出“过分让步”，这就预示着双方将进行一场艰难的博弈。

然而，朝美双方在战略僵持状态下也会保持着克制，不会轻易开启对抗模式。特朗普多次向外界表明“不着急”。国务卿蓬佩奥也公开表示：“我们一直知道，这将是一个长期过程。”[25]一方面，面对朝鲜公开对美国的批评以及持续发射飞行物，特朗普未作出过激反击，蓬佩奥也表示“国务院将继续尝试推动朝鲜弃核对话”[26]，从而向朝鲜传递出接触对话的期待。美国总统特朗普也对金正恩在七届五中全会上对美国的批评采取软处理的态度，一再强调他与金正恩良好的私人关系以及新加坡会晤成果。而在朝鲜一侧，虽然朝鲜表现出对美国的强硬立场，但并未完全关闭与美对话的大门。彻底消除对朝的敌对政策，如解除制裁、停止韩美军演以及停止向半岛输送“尖端性战略装备”等，是朝鲜开出的条件，美国只要有所回应，对话仍是可能的。朝美对话大门似乎在关闭，然而双方都仍给对方留着一道缝。2020年1月10日，白宫国家安全顾问罗伯特·奥布莱恩透露特朗普政府已经与朝鲜方面进行了“接触”，美国政府告知朝鲜，希望美朝谈判能“重回正轨”。

不仅如此，朝韩之间的冷淡并不意味着对抗模式的重启。朝韩关系仍处在相对稳定期，南北双方仍致力于保持和平态势。2019年11月7日，韩国驱逐两名越界南下的朝鲜渔民，意在向朝鲜释放善意。目前双方都不愿意再次进行对抗，朝鲜希望构筑起外部和平的环境，集中一切力量发展经济。而文在寅刚刚渡过国内政治危机，国内经济持续低迷，又面临2020年4月的国会选举，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南北关系的稳定。

综上，朝美僵持期仍将继续，重启对话异常艰难。朝鲜最终确立了以政治、军事和外交手段相结合促使美国让步的方针，以“新型战略武器研制”相威胁，直击特朗普的软肋。而对于特朗普而言，朝鲜停止核试验以及洲际导弹试射，已经达到了初步目的。只要保持现状就会为自己的选举加分，急于达成结果反倒会导致国内抨击自己对朝鲜“绥靖”。因此，未来朝美关系仍将处于僵持状态。然而需要指出的是，朝美的敌对态度不会因此而减轻，美国依旧会维持对朝鲜的制裁，甚至会在朝美对话出现波折或朝鲜再次进行“挑衅性”行为时强化制裁手段。而朝鲜也将积极提升其常规武器系统，加大新型战略武器的研发，进行一系列的“火力打击训练”。

由此看来，在2020年，朝美对话仍将沿着“破裂—启动—破裂—再启动”的轨道曲折进行，元首间的互动或将适时被激活，以服务于朝美领导人各自的政治需求。需要关注的是，2020年的美国总统选举也将会影响朝美互动，特朗普会将朝核问题包装为外交成就，而民主党会对此进行抨击，国内政治会不时地干扰这一脆弱的关系。当然，如果这种状态持续下去，双方的战略空间将越来越走向僵化，渐渐丧失战略应有的灵活性。尤其是美国，在战略误判下的施压政策不会对朝鲜产生真正的威慑作用，反而阻碍了半岛的无核化进程。更为重要的是，一旦一方失去耐心，朝鲜半岛将重启对抗局面，战争危机又将笼罩在半岛上空。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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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美财长警告因朝鲜问题对中国实施金融制裁[EB/OL].

[4]美国首次以违反国际制裁为由扣留朝鲜货船[N].环球时报,2019-05-10.

[6]金特会签署联合声明:美国对朝提供安全保证朝鲜承诺无核化[EB/OL].人民日报海外网,2018-06-21.

[7]朝鲜:朝美核谈判突然结束[EB/OL].美国之音,2019-10-06.

[8]朝鲜表示朝美对话前景取决于美国态度[EB/OL].新华社,2019-10-07.

[9]辛恩波.美新晋副国务卿比根结束东亚行黯然回国,与朝方会面愿望落空[EB/OL].澎湃新闻,2019-12-21.

[10]朝鲜宣布停止核试验集中一切力量进行经济建设[EB/OL].搜狐网,2018-04-21.

[11]朝鲜宣布停止核试验集中一切力量进行经济建设[EB/OL].搜狐网,2018-04-21.

[12][13][18][19][20][21]朝鲜劳动党七届五中全会公报[EB/OL].朝中社,2020-01-01.

[14]关于中朝关系,习近平说了三个“不会变”[EB/OL].中新闻,2018-06-22.

[15]金正恩同志在第十四届最高人民会议第一次会议上发表施政演说[N].劳动新闻,2019-04-17.

[16]朝鲜外务省顾问金桂官发表谈话[EB/OL].朝中社,2019-10-24.

[17]朝鲜人民军总参谋长:近期国防科研试验成果将用于开发“另一战略武器”[EB/OL].新华网,2019-12-15.

[22]金正恩同志在第十四届最高人民会议第一次会议上发表施政演说[N].劳动新闻,2019-04-17.

[23]朝鲜谴责文在寅光复节讲话称无意再与韩方对话[EB/OL].参考消息网,2019-08-16.

[24]朝鲜外务省负责美国事务局长:南朝鲜当局不停止军演,北南接触难办[EB/OL].我们民族之间,2019-08-11.

[25]特朗普:与金正恩的关系“维持良好”[EB/OL].环球时报,2019-03-10.

注释:

1.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政务局是朝鲜劳动党的党务执行机构,前身是“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书记局”｡2016年5月举行的朝鲜劳动党第七次代表大会上,中央委员会书记局改名为中央委员会政务局,由朝鲜劳动党委员长和副委员长组成｡

李枏.朝美战略僵持期下的关系走向[J].云梦学刊,2020,41(03):1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