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参是《金匮要略》泽漆汤、紫参汤的重要组成部分。泽漆汤临床疗效显著，但其中紫参常被规避，或以人参、紫菀、拳参、石见穿替代；以紫草配丹参、人参的药对替代紫参的紫参汤已涉及心、肝、肾相关疾病的治疗。然而历代本草方书对紫参基源的记载众说纷纭，迄今仍未产生共识，关于产地、功效、采收炮制、证候禁忌等直接关系到临床疗效的内容均未见整理，2020版《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尚未予收录，致经方原方药材不明，不能更好地应用于临床。

本文基于文献研究，通过复习医经及历代本草方书、医籍、地方植物志等文献，按照历史发展和产地变迁的脉络，对紫参药用沿革进行系统性考证工作，旨在为恢复和推动《金匮要略》经方原方临床应用提供文献依据。

1、名称考证

紫参异名牡蒙、众戎、童肠、马行、五鸟花等，以紫参为正名首载于《神农本草经》:“紫参……一名牡蒙，生山谷”,此时紫参与牡蒙分别作为正名和异名相对应。后世除《吴普本草经》以牡蒙为正名外，多以“紫参”为正名收录。历史上不乏紫参经由异名而与其他药物相混淆的现象，《名医别录》载：“紫参，微寒……一名戎，一名童肠，一名马行”,增加众戎、童肠、马行三种异名，颜师古在王孙异名“黄昏”注“牡蒙，一名黄昏”将紫参通过黄昏与王孙相联系。“牡蒙”在唐代成为王孙异名，《新修本草辑复本》载紫参“今方家皆呼为牡蒙”,说明当时方家将牡蒙作为紫参异名的现象，又“谨案……牡蒙……虽一名牡蒙，乃王孙也”,认为当时京下所用牡蒙的基源应为王孙，王孙条载：“王孙……今方家皆呼名黄昏，又云牡蒙……谨案：《小品》述本草牡蒙，一名王孙。《药对》有牡蒙，无王孙。此则一物明矣”,将牡蒙修改为王孙异名。但此后牡蒙(《太平御览》引作壮蒙)作为紫参的观点仍然存在，《太平御览》载“壮蒙：《吴氏本草》曰：壮蒙，一名紫参”“紫参：《本草经》曰：紫参，一名壮蒙”,《医说》载：“牡蒙乃紫参”,至明代《本草纲目》载：“唐苏恭注王孙，引陈延之《小品方》牡蒙所主之证，正是紫参”,将牡蒙重新归为紫参异名。此外《本草纲目》载：“紫参，幽芳也。五葩连萼，状如飞禽羽举。故俗名五鸟花”,通过形态增“五鸟花”为名。

紫参曾作多种中草药的异名。《本草纲目》“又有紫参乃牡蒙也”“牡蒙入肝曰紫参……古人舍紫参而称苦参”,记载紫参作为牡蒙异名以及世人将紫参当作苦参的用法。《中华本草》载拳参、石见穿、红骨参、草血竭有“紫参”异名。云南地区滇紫参的原植物云南鼠尾草又名紫参[1]。

2、基源考证

《神农本草经》《名医别录》及《本草经集注》尚未记载紫参形态及具体产地。《吴普本草经》首载紫参产地河西山谷及宛句商山，并初步描述形态，尚未能判断植物来源。唐代《新修本草辑复本》载紫参“叶似羊蹄，紫花青穗，皮紫黑，肉红白，肉浅皮深”,具有明显的蓼科植物特征[2]。河西地处黄河以西，相当于今陕西、甘肃一带[3];宛句即冤句、冤朐，位于今山东菏泽西南[4]。

宋代《本草图经》载4种紫参。晋州紫参图例示紫参形态特征为直根系，肉质根肥大，紫黑色，断面红白色，呈圆锥状；茎直立、分枝，节间膨大；叶互生，披针形，全缘，先端锐尖，基部抱茎或楔形；叶柄短或无；具叶鞘；总穗状花序，顶生，细弱，弯垂，紧密。见图1(A1)。与蓼科草血竭Bistorta paleacea[图1(D2)]、蓼科酸模叶蓼Persicaria lapathifolia[图1(C2)]、蓼科珠芽蓼Bistorta vivipara[图1(C3)],在各方面相似度更高，叶柄更符合珠芽蓼。因此，以河西地区紫参极有可能为蓼科植物珠芽蓼。

《本草图经》载紫参：“齐……郡皆有之”及“拳参生淄州田野。叶如羊蹄，根似海虾，黑色”。拳参图例示拳参形态特征为根茎肥硕，虾状弯曲，黑色，具多数须根及残存茎基；茎直立，不分枝，无毛，从根状茎发出新枝；叶椭圆状披针形或狭卵形，先端渐尖，基部截形或楔形，叶缘浅波状或全缘；叶柄长或无。见图1(A2)。蓼科植物水蓼Persicaria hydropiper[图1(E1)]、蓼科植物拳蓼Bistorta officinalis[图1(E2)],对比可知淄州拳参与水蓼相似度更高。淄州与宛朐地理位置相距不远，可知冤句紫参具有以蓼科植物水蓼有作为基源的历史。

图1河西 冤句(宛朐)产地紫参与基源植物图例  

此外，宋代《本草图经》附有滁州、濠州、眉州三地紫参图例。据图例可知，滁州紫参形态特征为根肥厚肉质；茎直立，不分枝，无毛；奇数羽状复叶，小叶5,椭圆状卵形或卵形，先端渐尖或锐尖，全缘；顶生总状轮伞花序多花，下部疏离，上部密集，具长梗；花萼钟形；花冠分为上下两唇，上唇开裂，先端渐尖[见图2(A1)],与唇形科鼠尾草属植物丹参Salvia miltiorrhiza[见图2(B1)]最符合；濠州紫参形态特征为侧根与主根肉质，较肥厚，圆柱形；茎直立，不分枝，无毛；叶互生，常为一回羽状复叶，无叶柄；顶生小叶倒卵形或宽卵形，3深裂，裂片上部3浅裂或不裂；侧生小叶狭卵形或斜卵形，不等2裂至3浅裂或无裂；花单生枝顶；花瓣倒卵形，先端常1浅裂[见图2(A2)],具有较为明显的芍药属植物相关特征，且与牡丹Paeonia suffruticosa[见图2(B2)、(C)]吻合度更高。丹参Salvia miltiorrhiza和牡丹Paeonia suffruticosa作为历代争议较小的中药材，二者采收、炮制、入药部位等考证工作较为完善[5,6],三者混为紫参基源应是古籍失考。

图2滁州 濠州紫参与基源植物图例  

眉州紫参形态特征为叶近生，一回羽状复叶；小羽片数对，小羽片倒卵形，先端圆钝，基部楔形[见图3(A)],与陵齿蕨科陵齿蕨属(现修订为鳞始蕨属Lindsaea)、铁线蕨科铁线蕨属Adiantum、铁角蕨科铁角蕨属Asplenium.的部分植物相似度较高。见图3。

图3眉州紫参与基源植物图例 

《证类本草》系北宋唐慎微将《嘉祐本草》《本草图经》两书合一，并扩充调整编成[7],两书有关紫参内容相重合。

明清时期总结前代论述，对药物本身并无开创性记述，此时期本草集大成者《本草纲目》仍未超出前代结论[8]。清代《本草易读》《本经逢原》《本草述钩元》《本草便读》《植物名实图考》对紫参记载多借助其他药物形态，极易产生顶替现象，如《本草易读》“近时多以此伪蚤休，不可不知”。中国上世纪同样曾长期使用紫参作为蚤休的药材来源[9]。

蚤休最早见于《神农本草经》,在《新修本草辑复本》中载其 “叶似王孙”,《本草图经》载“苗叶似王孙”,《证类本草》载“苗似王孙……根似紫参”,王孙、紫参均有牡蒙之名，又以紫参描述蚤休根部，极易将紫参充为蚤休。但蚤休药物的基源为百合科植物重楼的干躁根茎，中国有多达20余种重楼属植物[10],与紫参有所区别。

近代《中药大辞典》《全国中草药汇编》等提出紫参基源为石见穿的观点。石见穿始载于《本草纲目》,时被列入“有名未用”项，于《植物名实图考》有紫参异名，于《全国中草药新医疗法展览会资料选编》有石打穿异名。经考订，石见穿基源系唇形科植物华鼠尾草Salvia chinensis,为一年生草本植物，须根，全草入药，不具传统意义上参类特征，善治肝炎、胃炎、癌症和妇科疾病，同样与紫参差异显著。石打穿始载于《本草纲目拾遗》,谢宗万[11]考订此处石打穿基源为蔷薇科植物龙芽草Agrimonia pilosa。赵宏阳等[12]考订石打穿为古名狼牙草，今名仙鹤草，《神农本草经》“牙子”、汉代《金匮要略》狼牙汤之狼牙即为此药。

3、产地和品质评价考证

通过查阅历代中医药文献，可以认为，历史上陕西省、山东省为紫参的主要产区。《神农本草经》始载紫参“生山谷”,未明确详细产地。《吴普本草》《名医别录》《神农本草经集注》均载河西山谷或冤句商山产地，据考证，河西在今陕西、甘肃一代[13],冤句在今山东菏泽。此后河西及冤句作为紫参产地为历代本草文献所载。

唐代《新修本草辑复本》又载：“紫参京下见用者，是出蒲州也”,新增产地蒲州，在今山西永济市，但蒲州紫参为当时长安方家所供正品紫参来源，实为王孙，故蒲州不应作为正品产地。《千金翼方》载“河东道”和“晋州”产地，据考，河东道在今山西省太原市，晋州在今山西省临汾市。宋代《本草图经》载：“今河中解、晋、齐及淮、蜀州郡皆有之”,并附滁州、眉州、濠州、晋州四地紫参图例，其中滁州、濠州并在今安徽省内，眉州位于今四川省眉山市，此三处产地为首次记载，另河中相当于今山西省永济市。至元代《本草品汇精要》载：“(道地)滁州濠州眉州蒲州晋州”首次明确紫参以滁州、濠州、眉州、蒲州、晋州五地为所产道地。至明代，《本草纲目》对前代阐述进行汇集，关于产地只新载“《范子计然》云：紫参出三辅”,增三辅地区，三辅指京兆、左冯翊、右扶风三地，隋唐以后称“辅”,相当于今陕西中部。《本草乘雅半偈》载：“今河中、淮郡、三辅皆有之”,增淮郡产地，在今江苏省淮安区。清代《本草易读》记载：“生河西及兖州山谷，今所在有之”,兖州在今山东省兖州区，位于菏泽与淄博之间。

在品质评价方面，元代《本草品汇精要》载：“类人参而团聚，根脂润者为好”,首次记载紫参品质评价，从光泽角度认为根茎润如脂膏为高质量紫参。明代《本草纲目》载：“有三色，以青赤色为善从”,从颜色认为颜色青赤者为佳。

4、历代采收炮制考证

宋代以前紫参的采收炮制虽有表述上的差异，但大体为“三月采根，火炙使紫色”,后世《本草图经》《本草纲目》《神农本草经赞》均载此采收炮制方法。宋代《本草图经》载紫参“又云六月采，晒干用”的采收炮制，同样见于《本草纲目》《本草述钩元》《本草便读》。此外《本草品汇精要》载紫参“春初生苗，三月六月取实，晒干，火炙令紫”,取果实入药。《本草易读》载有火炙至紫黑的炮制程度。

5、证候禁忌

紫参的证候禁忌的描述最早见于《名医别录》,后世本草著作所载经归纳不外畏辛夷与反藜芦。紫参畏辛夷出自《名医别录》,后世文献均有收录。相畏源于《神农本草经》七情“若有毒宜制， 可用相畏、相杀者”,示紫参毒性受辛夷制约[14],与有效成分间联系密切，可据此在辛夷、珠芽蓼、水蓼间做有效成分反应的分析，以佐证紫参植物来源。紫参反藜芦出于中药十八反，明代《本草乘雅半偈》《炮炙大法》《药鉴》,清代《本经逢原》《本草求真》均有关于紫参反藜芦的记载。近现代对中药十八反的研究认为，藜芦反紫参始自《本草纲目》,藜芦条下载：“反细辛芍药人参沙参紫参丹参苦参”,此处紫参当为玄参讹误，后世《药鉴》《本经逢原》《本草求真》盖沿用李氏之误[15]。

6、讨论

紫参又名牡蒙、童肠、五鸟花等，历史上紫参经牡蒙与王孙、经草河车与蚤休相混淆，苦参、拳参、石见穿、红骨参、草血竭均曾异名紫参。经基源考证可知，唐代以前的本草著作或因未载紫参形态，或因记载过于简洁而无法确定其来源，至《新修本草》仅能判定为蓼科蓼属植物来源及山西、甘肃、山东产地。至宋代《本草图经》增设拳参及紫参图例，方能判定历史上河西产地的紫参基源为蓼科珠芽蓼Bistorta vivipara,冤句产地的紫参为水蓼Persicaria hydropiper,此外，图例有安徽产地的滁州紫参基源丹参Salvia miltiorrhiza、濠州紫参基源牡丹Paeonia suffruticosa、四川产地的蕨类紫参。宋以后对紫参记载多沿袭前代，缺乏开创性成果，至清代以其他植物形态描述紫参的方式极易产生顶替现象。蚤休(百合科植物重楼)、石见穿(唇形科植物华鼠尾草)均有作为紫参基源供应药材市场的历史，但三者基源不同，当有所区别。故文献研究认为紫参基源应属蓼科蓼属植物，与珠芽蓼Bistorta vivipara、水蓼Persicaria hydropiper性状更符合。

紫参以陕西、山东为主要产地，曾涉及甘肃、陕西、山西、山东、江苏、安徽、四川等，并以滁州、濠州、眉州、蒲州、晋州为道地。紫参三月采根，火炙至根皮发紫，或六月采，晒干用，曾以质润色青赤为佳。紫参反藜芦见于明代及后世文献，盖李氏失考，后世抄录所致；紫参畏辛夷出于《神农本草经》,历代文献均载，可据此进一步确定紫参植物来源。然而本次研究范围限于国内中医药古籍文献，缺少临床疗效观察，亟待后续研究进一步完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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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资助:河南省特色骨干学科中医学学科建设项目(No.STG-ZYX04-202138);河南省研究生课程思政示范课程(No.YJS2022SZ20);河南省本科高校课程思政样板课程(方剂学)河南中医药大学课程思政样板课(针刺灸法学);河南省中医科学研究专项课题(No.2021ZY2130,2022ZY1168);

文章来源:郭柏村,李晟尧,李子颢等.《金匮要略》紫参的本草考证[J].光明中医,2023,38(13):2485-24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