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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菩萨原型的寻根溯源
摘要：观音菩萨的原型妙善公主的传说，民间有多种版本。妙善公主的原型至少又有道迹和南阳公主两种。观音大士“初非男女定相”，只是“应缘而现”。而后，经元代管道升《观世音菩萨传略》，以及朱弁《曲洧旧闻》的细化与渲染，妙善公主便作为观音的化身在中国民间广为流传。然而，神话传说毕竟缺乏历史证据。于是，南阳公主作为观音的原型便应运而生，《大悲卷》为南阳公主作为妙善公主和观音的原型提供了文献的依据，妙善公主的美丽传说便有了历史的佐证，南阳公主这一历史人物也就成为中国佛教中观音菩萨大慈大悲的的象征，既为外来文化增加了中国化的色彩，也肯定了中国百姓关注现实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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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菩萨的原型妙善公主的传说，民间有各种各样的版本，诸如四川遂宁说、河南平顶山说、陕西耀州说、河北南和说、浙江湖州说，以及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永年广府甘露寺说。妙善公主的原型至少又有道迹和南阳公主两种。故事最早见诸《隆兴佛教编年通论》第十三卷。据书中记载，唐代高僧、南山律宗创始人道宣法师（596-667）在终南山创设戒坛。一日，道宣法师请教天人观世音菩萨的来历。天人告诉道宣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庄严王，王后是宝应夫人。他们生了三位公主，长公主叫妙严，次公主叫妙音，三公主叫妙善。观世音菩萨最初到人世间来，就是以庄严王三公主妙善的身份显示的。原文摘录如次：
律师尝问天神观音大士缘起。天神对曰：往昔过去劫有王曰庄严，夫人曰宝应，生三女。长曰妙颜（缘），仲曰妙音（因），季曰妙善。妙善始孕，夫人梦吞月，及诞之夕，大地震动，异香天华，遍及内外，国人骇异。既生不浴而鲜洁，梵相端严。五色云覆其身，国人曰圣人出世之征也。父母虽奇之，然心邪遂恶。菩萨长成，自然慈婉，衣服华鲜。日中一食，宫中号曰佛心娘子。宫娥沐化，咸迁善离欲。王稍憎之，将欲择配。妙善廉知曰：富贵不长有，荣华如泡幻。虽陵以贱役绝无悔心。王同夫人召而诱之，则曰：若免三患，当从严命。王曰何谓三患？妙善曰：一者世人少时面如珂月，及老发白面皱，行住坐卧百不如少。二者肢体康强，步武若飞，忽一病至卧于床枕，无一可喜。三者姻戚集会，骨肉满前，一旦无常，父子虽亲，岂能相代。三患若免，从婚可得。若未能者，不如出家务道，了达本心，诸患自灭。王怒，责令治圃，裁损饮膳。二姊亦私，往夺其志。妙善固守不回。夫人亲谕之，妙善曰：一切世间恩爱缠缚无有出期，骨肉会合当必离散。愿母自宽，幸有二姊虞侍，无以妙善为意也。夫人及姊因奏王，舍之出家。
王怒，召诸尼诫之，必欲苦楚令退志。尼等恐惧，以粗务柴水杵臼园蔬任之。感圃蔬冬茂，厨侧涌泉。久而妙善无退意。王闻有泉蔬之异，大怒，遣武士取首并杀尼众。使者将至，忽云雾如山，咫尺莫辨。及霁，独失妙善所在。为神捧至他岩卜居。神曰：地薄不任，凡三迁而后得今香山。妙善居之，木食涧饮。久之，王得迦摩罗疾，遍身腐烂，寝食辍然，国医皆莫能差，将殂。有僧言善疗，然须无嗔人手目。王甚难之。僧曰：王境内西南香山有菩萨修行。王若遣使求之，二物必得。王不获已，命内侍往道其意。妙善曰：我父不敬三宝，毁灭正教，诛无罪之尼，此招报也。即忻然刲目断臂授使者。复告以劝王改往趣善，无惑邪法。及奉二物，僧以成药，王饵之立效，厚谢医僧。僧曰：谢我何为？当谢施手目者。僧忽不见。王惊神助，遂命驾，同夫人二女入山谢菩萨。相见未语，夫人识之乃妙善也，不觉哽噎涕泪。妙善曰：夫人忆妙善否？我念父王之恩，报以手目。王及夫人闻语，抱持哭之恸。夫人欲以舌舐其目。未及之间，忽然祥云周覆，天乐发声，动地雨华，乃现千手千眼圣像。当空堂堂，从者万数。庆悲之声，震响山谷。须臾，菩萨还复本身，俨然而逝。王及夫人二姊阇维，收舍利即山建塔。宣又问：菩萨处处化身，岂应独在香山耶？神曰：今震旦境内唯香山最殊胜。山在嵩岳之南二百里，今汝州香山是也。天神又为宣说：阿育王佛舍利塔在震旦境中者十有九处，后皆显验云。
文末有论曰：
南山宣公盖梁祐律师之后身也……至于天神谈舍利灵塔所在及观音大士缘起之迹。然无尽世界普门示现，乌可既言哉。妙善特无刹尘数中之一耳。菩萨万行报得之身，应缘而现，初非男女定相，如首楞严所谓从闻思修入三摩地者。谅为大士根本缘起也欤。
如是云云，观音大士“初非男女定相”，只是“应缘而现”，至妙善公主应现香山，化身观音大士，也就是女相观音的根本缘起。地点在嵩岳之南二百里的汝州香山，故有后世的平顶山说。
而后，元代书法家赵孟頫（1254-1322）的妻子管道升于大德十年（1306）作《观世音菩萨传略》，进一步细化了观音菩萨的身世，以及朱弁《曲洧旧闻》的渲染，妙善公主便作为观音的化身在中国民间广为流传。
显然，这些传说普遍蕴含了神话的性质，妙善公主的家世同样缺乏历史的证据。于是，南阳公主作为观音的原型便应运而生，传闻的神话故事便涂上了历史的色彩。
久而久之，河北南和及南和周边地区，包括永年广府甘露寺，都传说《大悲卷》讴歌的女相观音菩萨化身、兴林国三皇姑妙善公主的原型，就是隋炀帝的长女南阳公主。甚至说，《大悲卷》所叙三皇姑妙善的故事，就是《隋书·烈女传》所载南阳公主传记演绎出来的民间传奇。
南阳公主者，炀帝之长女也。美风仪，有志节，造次必以礼。年十四，嫁于许国公宇文述子士及，以谨肃闻。及述病且卒，主视调饮食，手自奉上，世以此称之。
及宇文化及杀逆，主随至聊城，而化及为窦建德所败，士及自济北西归大唐。
时隋代衣冠并在其所，建德引见之，莫不惶惧失常，唯主神色自若。建德与语，主自陈国破家亡，不能报怨雪耻，泪下盈襟，声辞不辍，情理切至。建德及观听者莫不为之动容陨涕，咸肃然敬异焉。及建德诛化及，时主有一子，名禅师，年且十岁。建德遣武贲郎将于士澄谓主曰：“宇文化及躬行杀逆，人神所不容。今将族灭其家，公主之子，法当从坐，若不能割爱，亦听留之。”主泣曰：“武贲既是隋室贵臣，此事何须见问！”建德竟杀之。
主寻请建德削发为尼。及建德败，将归西京，复与士及遇于东都之下，主不与相见。士及就之，立于户外，请复为夫妻。主拒之曰：“我与君仇家。今恨不能手刃君者，但谋逆之日，察君不预知耳。”因与告绝，诃令速去。士及固请之，主怒曰：“必欲就死，可相见也。”士及见其言切，知不可屈，乃拜辞而去。
传记中的南阳公主，美风仪，有志节，守礼仪，14岁下嫁宇文士及。至宇文化及谋逆，缢杀杨广，公主随宇文至聊城。之后，宇文化及兵败，并被窦建德诛杀，公主子禅师从坐。国破家亡，夫离子丧，公主便在窦建德的支持下，削发为尼。后又遇宇文士及于东都，坚拒与杀父仇家相见。这里仅有出家为尼，地点或许就在聊城附近（包括邢台、邯郸），且与窦建德相关，如此这般，南阳公主一变而为三皇姑妙善，再变而成了观音菩萨。
南阳公主究竟如何一变而为三皇姑妙善，最终以观音菩萨享受千年之祀及百姓的顶礼膜拜，其间有一个中介，就是《大悲卷》。该卷为明代流传北方的观音菩萨信仰的民间性经典，白话唱本，作者不详，应当是辗转民间的口述作品，有潞府乐善堂木刻线装本一册。主要内容似转自《隆兴佛教编年通论》十三卷关于道宣问天神观音大士缘起一节。唱词多为三、三、四之十字句，全文甚长，仅摘录相关句子如后：
白云庵起了火无人解救，烧死了众尼姑五百余人。
多亏了太白星前来解救，领皇姑苍岩山养性修真。
有道的火难烧香山去了，无道的被火烧焦烂丧身。
众家将烧白雀回宫交旨，把经卷与佛堂一火无存。
妙庄王听此言龙心大悦，烧死这疯魔女除了祸根。
国母说万岁爷不必悲泪，昨日里三女儿寄来信音。
把书信捎与我仔细观看，书上写多拜上父母深恩。
看起来咱的儿实未曾死，现在住苍岩山养性修真。
我的儿她行的真正佛道，你反说是异端逐出朝门。
想当初妙善女曾把你劝，扭着头迷住心不肯安存。
伏羲氏传大道留下八卦，神农帝传大道药方治人。
轩辕帝传大道比金还贵，崆峒山曾拜过广成真人。
无奈何写一道回心旨意，差杨杰到香山苦苦求情。
有杨杰到香山读罢圣旨，三皇姑听一遍落下泪衡。
叫一声杨爱卿你且尊坐，你听我出家女细问分明。
与《隆兴佛教编年通论》相比，《大悲卷》所述三皇姑妙善的故事除了增加具体细节外，多了一些与修行相关的地标性位置。如苍岩山、香山、崆洞山，还有白雀庵。苍岩山在河北；香山原本（《隆兴佛教编年通论》）指“嵩岳之南二百里”的汝州境内，苍岩山也称香山；轩辕问道广成子的崆洞山也在汝州辖下的临汝镇。至于白雀庵，则华夏处处皆有此道场。所以说妙善公主出家的地方，无论是河南，还是河北，抑或是陕西、四川等均无不可。诚所谓“青山无处不道场”。所有这些地方，又都和南阳公主在聊城、东都有联系。于是一个有名有姓的历史人物，隋代的烈女南阳公主就取代了妙善，并无痕换骨而变为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
正因为如此，河北省井陉县境内的苍岩山被认定是妙善公主出家之所，也自有其民间传说的依据。苍岩山盛生檀木，相传都是南阳公主出家时栽种，山中的福庆寺则是当年南阳公主的出家之所（说出家永年甘露寺亦无不可）。另有南阳公主祠坐落苍岩山丛林间，祠门朝东，面对翠壁，阔三间，单檐九脊，祠顶铺黄绿二色琉璃瓦，檐下飞头，全挂风铎，遇风其声悠扬，响遍群山。显然是后人根据传说而修建的庙宇。祠内三佛龛，内有南阳公主塑像，两侧各塑站立的乐伎，作手执乐器演奏状。神态自如，形象传神。山墙上满布壁画，工笔彩绘，为公主修身得道、济世救人的故事。
很显然，《大悲卷》为南阳公主作为妙善公主和观音的原型提供了文献的依据，于是，妙善公主的美丽传说便有了历史的佐证，南阳公主这一历史人物也就成为中国佛教中观音菩萨大慈大悲的象征，既为外来文化增加了中国化的色彩，也肯定了中国百姓关注现实的情怀。正像宋代契此和尚即弥勒原型，分身千百亿，时时示世人，外国的佛实为中国的僧；南海的观音菩萨既然是隋代烈女南阳公主，其大慈大悲、爱与柔美的文化价值根源，自然在中国而不在西域。
上述所引资料，最早的是《隋书》，唐代魏征主持编撰，写作在贞观三年（629）至贞观十年（636）之间。其次是南宋通琇编著的《隆兴佛教编年通论》。再后便是明代流行民间的唱本《大悲卷》。前者是士大夫修订的正史，其次是僧人编著的杂闻，后者纯粹是带有信仰色彩的民间故事。可见妙善公主的传说最早见诸文字当在南宋，传说或者早在唐代道宣时期。《隋书》所记，显然没有与妙善直接相关的情节，但有“随至聊城”、窦建德支持出家，以及和宇文士及遇于东都诸事可资借用。通琇记载的传闻虽然没有南阳公主的蛛丝马迹，却有妙善公主成道，并化身观音，乃现千手千眼圣像的神迹，其化身之处在离东都近在咫尺，位于嵩岳之南的汝州香山，这也是和南阳公主事迹可以牵合之处。《大悲卷》用民间流行的说唱形式，详尽地渲染了妙善公主出家、成道、化身的故事，把正史《隋书》与杂闻《隆兴佛教编年通论》糅合在一起，并添加了“苍岩山修性养真”的内容，由是而将南阳公主和妙善公主合二为一，河北南和、邯郸一带也就成为妙善公主出家的道场。如此，既以菩萨化身成就了历史人物南阳公主，也使得神话中“闻其音声，便可得救”，慈悲救世的观音，更加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始终作为华夏民族顶礼膜拜的中国妇女的形象而垂馨千祀。
需要说明的是，传说毕竟是传说，它反映的是文化的传承及其普遍认同的价值，而不是事实的求证和逻辑的分析。在这些菁芜并存、正史与民间传闻并存的资料中，妙善公主究竟是如何转变为南阳公主的，也就不必过于较真而生求全之毁。
不过，由此可以看出，妙善公主作为观音原型的出现，应当在南宋时期（包括朱弁的《曲洧旧闻》和管道升的《观世音菩萨传略》），最早也不会早于道宣前后。南阳公主转化为三皇姑妙善，终化身千手千眼观音，显然是明代的事了，当然传说或更早一些，但绝对在隋末以后。通常说，中国社会女性观音的出现在唐宋以后，根据或许即此。其实不然。
据考察，汉地女性观音形象的出现，在北魏时期已经不可胜数，也就是在鸠摩罗什翻译《法华经·普门品》之后不久，观世音的形象便以女相见诸国人。可见，早在佛教传入早期，不仅佛教思想借助经典翻译，早已开启了佛教中国化的历程，而且，佛教造像同样迈开了中国化的脚步。
观音造像始于何时，不可确考。但是，开凿石窟，佛教造像，在北魏“实始于昙曜”[1]，云岗石窟即其所造。汤用彤先生指出：“在此前，凉州鸣沙山已大规模开山造像，凉州僧人移于平城。其中当不乏善工艺者。武州造像，必源出凉州，且昙曜亦来自凉土……凉州佛教影响于北魏者，此又一大事也。”[2]源出凉州也好，始于昙曜也罢，不管怎么说，观音造像无疑是中国人观音信仰的产物。从现有的资料看，观音造像。还是起自北魏，于孝文帝前后方兴未艾的。
通常认为，观音在中国为女相。也有人说，早期观音多为男相，至唐或宋元以后才转换成女相的。但至今发现，北魏前后的观音造像，绝大多数都是女性形象。
比较而言，这些图像具有鲜明的中国色彩，尤其是流失美国的石刻观音，面相丰润，修眉凤眼，清秀娟丽，若邻家女孩样。尽管他们之间也有差异，前者些许接近青天河无定相观音。无论怎样，足以说明，观音造像在北魏时已经风靡北方，并向中国化过度。观音造像的中国化，尤其是女性观音的出现，并非起自唐，更非宋，而是北魏或更早。至于后来的马郎观音，或者叫鱼篮观音、送子观音等诸多女性观音的形象，确实是在唐宋以后面向世人的。
参考文献：
[1]麻天祥.20世纪佛学经典文库[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2.
[2]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8.
麻天祥.南阳公主､妙善公主与观音菩萨寻踪[J].五台山研究,2020(0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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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8-13我要评论
期刊名称：佛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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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管单位：国家宗教事务局
主办单位：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
出版地方：北京
专业分类：宗教
国内刊号：11-3346/B
创刊时间：19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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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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