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的华文教育由来已久。早在1901年,潮州籍华人就在磅湛省成立了新民学堂,开创了柬埔寨华文教育的先河[1]。20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柬埔寨的华文教育进入黄金时期,60年代末,全柬埔寨的华校数量达200余所,中小学生5万余人[2]。70年代,柬埔寨陷入战乱,华人数量锐减且在公共场合禁止使用华语,华文教育陷入停滞。进入90年代,华文教育在经历了20多年的断层后开始复苏。1990年柬华理事总会成立,各地华校也纷纷复校、复课[3]。21世纪以来,柬埔寨的华文教育保持良好的发展势头。据柬华理事总会文教处不完全统计,截至2018年年末,全柬共有57家公立华校,在校学生近7万人,除此之外,金边及暹粒各地夜学班、补习班的学生达到了数万人[4]。柬埔寨的华文教育正处于蓬勃发展时期,在东南亚的华文教育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目前对柬埔寨华文教育现存问题的研究并未受到重视,且研究的视角比较局限。截至2020年年初,在中国知网数据库中输入“华文教育问题”进行主题搜索,共搜索到相关文献1300余篇,有关柬埔寨华文教育的文献84篇,约占6.5%,在这84篇文献中,仅有31篇谈及柬埔寨华校华文教育中存在的问题,而且这些文献的研究视角十分局限,目前尚未发现一篇利用语言经济学理论知识分析柬埔寨华文教育的文章。

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和综合国力的不断增强,中国已经成为柬埔寨的最大外资来源国[5]。经济交流与语言教育密切相关。目前,柬埔寨华校华文教育中很多问题亟待解决,以往的研究并没有突出柬埔寨华文教育存在的关键问题,从语言经济学视角出发,能深入问题本质,以简驭繁。

一、理论基础

(一)柬埔寨华文教育的语言定性

华文教育的定性问题对华文教育的整体发展尤为重要,是基础性的问题。马庆栋(2003)[6]从实证分析的角度根据个体的言语习得方式和学习者的语言环境及用语习惯证明华文教育在柬埔寨是一种二语教育。

柬埔寨的华文教育作为二语教育已成为不可逆转的事实,并在今后长期存在下去。一方面,如今华裔学生的母语早已不再是汉语,且随着柬埔寨正规教育的普及,柬政府于2002年、2005年先后针对中小学教学质量制定了发展规划,明确规定中小学生须具备高棉语(柬埔寨官方语言)素养[7],汉语即便是少数华裔的民族语言,也只能退居第二语言的地位。另一方面,柬埔寨各地华校与柬埔寨政府的教育部门没有上下级关系;在柬的孔子学院与柬埔寨的教育部门也只存在合作关系,因此柬埔寨政府一直将华文教育机构视为二语教育机构,未将其纳入国民教育体系。

(二)华文教育与劳动力市场的纽带:汉语人力资本

语言经济学为认识语言提供了新的视角,语言经济学认为语言是一种能产生经济价值的资源[8],语言具有经济价值。语言资源经济价值高低取决于它代表的经济实体的经济总量大小,它是客观存在的,而且并非一成不变。语言的经济价值表现为运用这种语言所能获取的经济效益[9],而能否运用某种语言以及语言能力的高低取决于语言人力资本存量,语言经济学认为“人力资本”映射到语言学习者身上表现为语言技能和语言知识,语言技能和语言知识是人力资本的一种形态[10]。因此,语言人力资本将语言资源的经济价值转化为经济效益,语言的经济效益即是劳动力市场上的就业和劳动收入。

语言人力资本的形成离不开教育投资,舒尔茨(T.W.Schultz,1990)指出“人力资本是通过投资于教育、健康等形成的资本,这种投资是生产性的”[11],语言教育是语言人力资本形成过程中的关键环节,二语教育对二语人力资本尤为重要。二语教育的任务就是提高个体二语人力资本存量与质量,培养全面发展的语言人才。汉语作为第二语言,根本任务是运用汉语作为第二语言的教育原理、教育过程和教育方法指导教育实践,从而实现学习者德智体美全面发展[12],即培养全面发展的语言人才。二语人力资本的增量是二语教育的目标,当二语人力资本进入劳动力市场时,其经济效益就会凸显出来1。根据上述“语言(二语)教育”“语言(二语)人力资本”“劳动力市场”“语言(二语)经济效益”等要素的基本关系,可以将语言(二语)资源实现其经济效益的过程图示如下:

表1语言（二语）资源实现其经济效益过程

华文教育在柬埔寨是二语教育,参照上表可将汉语在柬埔寨劳动力市场上实现自身经济效益的过程图示为:

表2汉语在柬埔寨实现其经济效益的过程

由此可知,语言人力资本既是语言实现其经济效益的核心要素,又是语言教育与劳动力市场的纽带;语言教育直接影响语言学习者在劳动力市场上的表现,影响经济发展,这与教育经济学的观点不谋而合2。因此,在柬埔寨,汉语人力资本是华文教育与劳动力市场的纽带,汉语人力资本的积累是影响汉语经济效益实现的核心要素,在柬埔寨华文教育中,汉语人力资本必须引起重视。

(三)汉语人力资本的类型

人力资本的形成需要满足以下三个基本条件:一是人力资本依附于人,表现为人的素质和能力,如人的技能、知识、经验等;二是人力资本是通过教育投资形成的资本,如二语能力;三是人力资本像一切资本一样具有生产性。汉语人力资本是人力资本的一种形态,在主体身上,具体表现为汉语知识、汉语技能以及汉语教学经验等。汉语人力资本存量高则意味着汉语知识、汉语技能以及汉语教学经验等存量高。根据柬埔寨华文教育的参与者,我们可以将柬埔寨的汉语人力资本分为三大类型:汉语学习者的汉语人力资本、教师的汉语人力资本、柬埔寨的汉语人力资本总量。汉语学习者的汉语人力资本即是柬埔寨的汉语学习者投资于汉语学习之后获得的汉语知识和汉语技能;教师的汉语人力资本是指汉语教师投资于汉语学习、教学之后获得的汉语知识、技能及教学经验的总和,教师的汉语人力资本根据主体的差异又分为本土汉语教师的汉语人力资本和中国汉语教师的汉语人力资本;柬埔寨的汉语人力资本总和是指柬埔寨国民的汉语综合素养,包括柬埔寨汉语学习者和教师的汉语人力资本。

汉语学习者的汉语人力资本、教师的汉语人力资本、柬埔寨的汉语人力资本总量三者互为影响因素。柬埔寨汉语学习者的汉语人力资本影响个体在劳动力市场上的表现和收入,关乎柬埔寨汉语人力资本的总量;教师的汉语人力资本直接关系到华文教育质量和汉语人力资本的代际传递效率;柬埔寨的汉语人力资本总量关系到中柬两国的经贸合作3,影响柬政府对华文教育的支持力度和投资力度。

柬埔寨的华文教育研究中,鲜有从语言经济学的角度考察汉语人力资本存在的问题。从现有的31篇讨论柬埔寨华校华文教育暴露的不足的文献来看,谈得比较多的问题主要有:

表3柬埔寨华校华文教育中存在的问题汇总表导出到EXCEL

结合现有研究,本文从语言经济学角度出发,立足人力资本理论,讨论柬埔寨华校华文教育中存在的主要问题。

二、人力资本理论下柬埔寨华校华文教育暴露的问题

(一)教育制度阻碍华校汉语人力资本的积累

由于人力资本主要是通过投资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形成的,人力资本产权制度的建立也要依托高等教育投资制度的改革[13]。语言(二语)教育依托教育制度,教育制度对人力资本的积累有直接影响。汉语人力资本作为人力资本的一种形态,柬埔寨实施的教育制度既能成为促进其积累的有利因素,也能成为阻碍因素。从微观层面上看,教育制度也包括教学制度,各华校实施的教学制度对汉语人力资本的积累也具有直接影响。以教育制度为出发点来考察柬埔寨华校的华文教育,可以看到柬埔寨的教育制度阻碍了汉语人力资本的积累。

1.华文教育未纳入国民教育体系,不利于华校汉语人力资本的增量

目前,柬埔寨绝大部分的华校游离于柬埔寨的国民教育体系之外,柬埔寨政府虽然承认华校兴办华文教育的合法性,但是大部分华文学校的学历不被法律认可,大部分华文学校只是“半日制”教学模式下的补习机构。为争取让柬埔寨的华校进入国民教育体系,柬华理事总会积极争取机会以获得柬埔寨政府的支持和认可。2002年,在时任柬华理事总会会长杨启秋勋爵的批示下,柬华理事总会提出了华校转轨的教改方案,将华校改革为受柬埔寨政府承认的公立学校,但到目前为止,只有金边的立群学校、端华学校和崇正学校完成了重组[14],华文教育进入国民教育体系的道路仍然漫长。自2007年开始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号召柬文学校进行全日制改革,越来越多的柬文学校加入全日制改革的行列,华文学校的生存空间不断被压缩。华文教育未纳入国民教育体系,阻碍了汉语人力资本的积累,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方面,华校的学历不被政府认可,没有华校颁发的毕业文凭作为就业或者深造的敲门砖,使得汉语学习者甚至家长对华文教育的期望值大打折扣,造成华校汉语学习者人数减少,影响汉语人力资本的储备。另一方面,华校的资金主要来源于学费、当地华人社团、实力派华人及柬华理事总会等,但随着华校设施的老化,需要资金进行修缮、扩建,以及扩充长期缺乏的教育器材等,办学资金仍十分短缺[15]。华校的华文教育未纳入国民教育体系,柬埔寨政府没有义务对华校发展提供资金支持,华校缺少政府教育投资。教育投资是华校积累汉语人力资本的基础条件之一,缺少教育投资致使华校汉语人力资本增量受阻。

2.华校基本制度不完善,对汉语人力资本的积累造成负面影响

柬埔寨华校在教学管理制度方面存在诸多不足。

第一,华校的行政管理制度不完善。

华校是当地柬华理事会的附属机构,地方理事会会长是华校的负责人,但由于其成员并非专职的行政人员,且并未建立统一的行政管理制度,无论是管理知识,还是管理手段,当地柬华理事会都存在短板。行政管理制度不规范造成华校在招生办学、教学事务上出现漏洞,行政管理制度不完善对汉语人力资本的积累造成负面的影响。

第二,教学管理长期存在不足,教学管理不严格是由来已久的痼疾。

当地柬华理事会没有制定统一的教学管理规范导致教学管理无章可循;“半日制”教学模式客观上给教学管理带来了难度,加之华校没有明确奖惩制度,学生到勤率成为问题[16]。教学管理上的不足对汉语人力资本积累产生负面影响。华校教学管理不规范、对学生到勤率没有严格控制导致生源的流失,学生习得汉语知识和汉语技能缺乏外部激励,进而使汉语人力资本积累的过程和结果都出现问题。

第三,课程设置不规范、不科学,增加机会成本。

柬华理事总会对全柬各地华校实行统筹管理,由于各地在办学规模、教学设施、学生层次等方面具有差异性,各华校在实施教学活动时有自行发挥的自由,特别是课程设置上,问题颇多[17],比如华校课程与柬校课程重复率高、华文课时少、缺少听说读写课等。课程设置不规范,导致学习者在学习中多走弯路,增加了机会成本,而学习效果大打折扣。

3.考试制度不科学,忽视汉语人力资本的积累

考试是实施教学活动的重要环节,也是检验教学成果的重要途径,但大部分华校在考试环节暴露出了制度陈旧死板、只为应试的问题。以柬埔寨最大的华校端华学校为例,无论是在办学底子、师资、物资,还是在教学质量上,在柬埔寨都是首屈一指的,但是即使是这样的华校,在考试时仍采取死记硬背的考查方式,而且考试的模式以及考察内容十分单调死板,难以考查学生汉语水平,刘红霞(2015)[18]以端华学校为对象的实证调查即可说明这一点。同样是在金边的民生中学,在考试制度上也呈现出弊端。考试的内容不够灵活,大多数是照搬笔记内容,学生的学习成绩取决于笔记的掌握好坏[19]。考试是华文教育的重要环节,考试制度死板、应试化,无法检验学生汉语水平,只能检验学生死记硬背的功夫,这无益于汉语人力资本的积累,而且这样的汉语人力资本的生产性极低。

(二)汉语人力资本代际传递效率低

汉语人力资本的代际传递是指教师的汉语人力资本转化为汉语学习者的汉语人力资本的过程,汉语人力资本代际传递效率的高低表现为汉语学习者的汉语人力资本存量的高低,汉语人力资本代际传递的主要手段是汉语教学,而且代际传递的过程不可逆。汉语人力资本的代际传递过程受到诸多客观因素——如教学设备、教材、课堂规模等——的影响,但一般而言,汉语能力、汉语教学能力强的教师对学生的汉语知识、技能具有积极影响,即教师的汉语人力资本存量高则汉语人力资本代际传递效率高,反之亦然。由此,汉语人力资本的代际传递可能出现的结果有:

表4汉语人力资本代际传递的可能组合

由上表可知,汉语人力资本的代际传递可能出现的结果组合有四种情况:(高;高),(高;低),(低;高),(低;低)。从理论上来讲,第一种汉语人力资本的代际传递结果最为理想,第三种汉语人力资本代际传递结果对学生的自学能力要求较高。从柬埔寨华校华文教育的实际结果来看,汉语人力资本传递最普遍的结果是第二种和第四种。

汉语学习者的汉语人力资本存量的高低表现为汉语知识的存量以及汉语技能的熟练程度,可以根据学生的汉语习得水平、汉语交际能力来衡量。尽管柬埔寨华校培养出了一大批汉语人才,但是汉语学习者汉语人力资本存量低仍是普遍现象。曾苗(2011)以桔井省中山学校为调查点,发现大部分学生学习汉语多年,在语音、语法、汉字书写上仍存在较大的问题[20]。华校有些学生在多年的汉语学习之后,甚至都无法完成基本的交际任务,这也可从华校应试化的教学方针反映出来。

汉语教师的汉语人力资本存量具体表现为汉语教师的汉语教学专业化水平。从柬埔寨汉语教师的汉语人力资本存量的角度看,虽然柬埔寨的汉语教师队伍中不乏高素质人才,但只是少数,建设高素质汉语教师队伍仍是亟待解决的问题。兰浈(2020)通过对柬埔寨本土汉语教师的调查发现,本土汉语教师存在师资缺口大、师资专业化水平低、教师职业缺乏认同和规划、教师缺乏专业发展的动力等问题[21]。而来自中国的汉语教师由于流动性大,大多数年轻教师往往缺乏教学经验。因此,华校汉语教师的汉语人力资本存量低是普遍存在的事实。在分别对柬埔寨汉语学习者的汉语人力资本存量以及汉语教师的汉语人力资本存量进行考察后发现,在柬埔寨华校的华文教育中,汉语人力资本的代际传递效率低。

(三)华校转化潜在汉语人力资本的能力弱

人力资本定义实际上描述了人力资本两阶段的形成过程:第一阶段,个体经过投资形成了凝结在人身体内的知识、技能、健康——“潜在”的人力资本;第二阶段,通过实践形成了现实的、能增加物质资本产出效应的人力资本[22]。汉语人力资本从形成阶段来看,可划分为潜在汉语人力资本和现实汉语人力资本,潜在汉语人力资本代表的是学习者习得的汉语知识和技能,现实汉语人力资本表现为汉语学习者进入劳动力市场,利用汉语就业和获取劳动收入的能力。华校为潜在汉语人力资本的形成提供了条件和保障,而劳动力市场是实际汉语人力资本实现的场所。通过教育投入形成的潜在的人力资本能否顺利地转化为提高物质资本绩效的现实人力资本,依赖于实践中具体的制度安排。华校的汉语学习者在学习中积累起来的潜在汉语人力资本能否在劳动力市场中转化为现实汉语人力资本需要考虑汉语人力资本的两端:华校和劳动力市场。进入21世纪后,中国与柬埔寨的贸易、投资、劳务合作等也快速增长,投资领域或项目包括但不限于水电站、电网、通讯、服务业、纺织业、农业等领域[23],各行各业都需要大量的汉语人才。劳动力市场对汉语人才的巨大需求,使第一阶段潜在汉语人力资本变得尤为重要。华校的制度安排对潜在汉语人力资本的影响可从课程内容设置和校企合作制度两方面进行考察。

潜在汉语人力资本是现实汉语人力资本的前一阶段,专业化分工是劳动力市场的特征,专业化的劳动力市场对语言人才也提出了专业化的要求。华校是培养语言人才的场所,华校设置的课程内容决定语言人才的专业化程度。从目前华校的教材和课程设置来看,华校的专业语言人才培养远远达不到市场要求:教材方面,现有的华文教材适用性差,照搬国内语文教材的编排模式,难度大,交际性和实用性不强[24]。教材中甚至出现了排版和校对等错误[25]。课程设置方面,华校覆盖的初小学阶段以华文、数学、常识、美术、音乐、体育等基础性科目为主,鲜有设置与就业相关的专业课程。

华校在潜在汉语人力资本转化为现实汉语人力资本的过程中起到了窗口作用,华校与中国企业、工厂的合作可以为学生的就业提供保障。华校囿于自身发展状况,加之缺乏高效的外联能力,并未与在柬的中国企业建立有效的校企合作机制,华校毕业生就业缺乏制度保障。缺乏有效的校企合作制度,潜在的汉语人力资本难以变为现实人力资本,华校转化潜在汉语人力资本的作用甚微。

三、结语

作为二语教育,柬埔寨华文教育的根本任务是培养汉语语言人才,从语言经济学的角度看,培养汉语语言人才的过程即是保障汉语人力资本积累的过程。中柬经贸合作深化,对柬埔寨的汉语学习者而言,汉语是经济资源,作为经济资源的汉语主要通过华校的华文教育转化为各种类型的汉语人力资本。通过考察汉语人力资本积累的过程和结果,发现柬埔寨华校的华文教育中存在许多问题,突出表现在:教育制度阻碍华校汉语人力资本的积累、汉语人力资本代际传递效率低、华校转化潜在汉语人力资本能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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