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正在步入和经历老龄化的艰难时期，老龄化形势严峻。中华人民共和国2017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和2010年第六次全国普查资料显示，随着我国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以及医疗卫生保障体系的逐步完善，我国人口平均预期寿命继续延长，不仅明显高于中等收入国家及地区，也大大高于世界平均水平。但是，目前我国平均每个家庭户的人数为3.10人，比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的3.44人呈减少趋势。这些数据说明我国人口结构在显著老龄化的同时，中国家庭的结构也在悄然发生着根本性的变化。家庭在中国人的生活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对老年人更是如此。中老年父母对子女的物质需求和心理依赖随着年老而与日俱增，但家庭规模减小会带来一系列的问题和挑战。成年子女需要回馈父母关爱、温情、安全感、归属感，但这是与其个人发展水平和能力息息相关。因此，子女在成年后所达到的成功与存在的问题状态，将会对老年父母的成功老龄化产生深刻的影响。

成年子女作为老年人重要的社会支持，是老年人安全幸福养老的重要保障。“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自然也是每位父母的殷切期盼。数千年来，亘古未变。“无如望子成名，比自己功名念切，还加几倍。”首先，什么是成功和问题？为什么父母会那么重视子女的成功？成年子女的成功与问题会给老年父母带来怎样的影响？本文对其一系列问题进行思考和探讨。

1、成年子女的成功

1.1西方父母眼中成年子女的成功

西方早期的研究发现，在20世纪末，父母对子女成功期望更加简单淳朴，但内容丰富。父母更关注成年子女的生活质量，如内在的心理状态、道德品质、人际关系质量和经济能力等。母亲希望子女快乐位居对成年子女发展期望的首位，希望子女能够实现个人的愿望。

在20世纪末后来的研究中，西方父母在谈论成年子女的表现时，主要涉及子女的适应状况、成就水平以及社会比较后的结果[1]。子女的适应状况包括子女的个性特征，积极的品质，如快乐、生活满意、自信等，消极品质如低落、受挫、紧张焦虑等。子女的品行道德方面，即成年子女是否具有成熟的价值观和良好的道德水平。子女的人际交往方面，即子女能否建立友谊以及长期稳定的恋爱婚姻关系。子女的成就水平主要包括最高受教育水平与职业成就。西方父母也会对子女的成就进行社会比较，通常将子女与他们的兄弟姐妹或同龄人朋友相比。西方学者认为西方父母对子女成功的要求是对其社会角色的要求，子女成年后即应成为合格的社会个体，在评价其成功水平时常常基于社会比较。因此在西方代际关系的研究中，存在社会角色理论和社会比较理论来描述和解释父母眼中成年子女的成功。

在21世纪初，西方父母评价子女成功，往往集中在婚姻恋爱与学业事业两方面的状况。婚姻恋爱状况的评价源于对子女浪漫关系维持状况的考察，学业事业状况的评价源于对子女受教育水平的考察[2,3]。这些研究结果显示，西方父母评价自己子女会稍高于平均水平，往往认为学业事业较成功的子女在婚姻恋爱关系方面也更好。

由此可见，西方父母对成年子女成功的关注和评价从生活品质、个性心理特点、道德水平、更广泛意义上的生活适应，逐渐缩小为亲密关系和学业事业这两方面。

1.2中国父母对成年子女成功的期待

中国父母对成年子女的成功往往期待其能够成功蜕变。如常言“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中国人喜欢“鲤鱼跳龙门”的传说，即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通过教育和考试选拔而获得成功。

中国父母希冀子女成年后能够有幸福的婚姻家庭和成功的事业。如中国人常言“成家立业”。“家”，即结婚成立小家庭，“业”即建立功业，从养家糊口到保家卫国。

中国父母希望子女能够成功从而给家长和家族带来荣耀。如“衣锦还乡”“光耀门楣”。颜氏家训有云，“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慎言检迹，立身扬名，亦已备矣。”“扬名”是扬个人之名，也是扬家族之名。

中国父母对子女成功的期待会存在性别差异。如常言“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强调成年男子在事业方面的选择要慎重，以及成年女子更注重婚恋家庭方面的成功。

近年来，中国父母对子女成功的期待更为热烈。从中国父母对子女幼年时的教育投入即可窥见一斑。

2、成年子女的问题

2.1西方成年子女的常见问题

西方成年子女常见的问题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身体-情感问题，这类问题较不受个人的控制；另一类是生活方式-行为问题，这类问题是个人可以控制的问题；身体-情感问题主要包括疾病、身体残疾、发育迟滞和心理问题等，而生活方式-行为问题主要包括失业、经济困难、违法犯罪、药物滥用、酒精成瘾等。

西方的研究者们发现，成年子女存在问题是常见现象。大部分父母报告有至少一个子女遭遇或存在问题（63%)[4]。但是，并不是父母对所有有问题的成年子女都呈现出嫌恶、讨厌、矛盾等情感，而是与成年子女问题的类型有关。如有研究表明，母亲反而会对有身体-情感问题的成年子女更多的关爱[5]。

2.2中国成年子女应避免的问题

中国父母也会要求成年子女尽力去避免重大的问题。这些问题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分别是身体伤害、品行不端和后继无人。(1)中国父母会强调子女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换言之，若说成功令父母显赫荣耀是孝之终极目标，那么身心健康、正常生活应该是孝的最低要求；(2)中国父母会要求成年子女品行端正。如，《礼记·祭义》记载曾子曾曰：“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即要求具备尊敬父母、不欺辱父母有能力赡养父母的德行和能力。《礼记·祭义》还记载：“众之本教曰孝，其行曰养。养可能也，敬为难；敬可能也，安为难；安可能也，卒为难。父母既殁，慎行其身，不遗父母恶名，可谓能终矣。”以及“不辱其身，不羞其亲，可谓至孝矣”。即要求品行要端正，不为有辱自身和父母名声的败坏风俗和有违德行的事情，乃至父母已然去世也不可为；(3)中国父母十分重视成年子女生育子嗣的问题。如，《孟子·离娄上》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即没有后嗣是对父母最大的不孝，是父母心中的最大的问题。

3、中西方父母对培养子女成功重要性的看法

3.1西方父母：子女是父母快乐的源泉

西方父母认为，子女是父母快乐的源泉[6]。其观点有二，情感需求观点和代际回报观点。(1)情感需求观点：培养子女是对情感需要的满足。父母们报告拥有子女是他们人生中最积极的事件之一[7]。父母可能会通过移情作用，替代性地体验到子女的高兴。在老年父母的群体中发现，没有人会因拥有子女而后悔，反倒是一些没有子女的个体会后悔没有孩子。从进化论的视角，养育子女本身就可能会使父母更加幸福，也可能是因为通过养育子女可能会帮助追寻生活真谛的目标，或满足人类需求，或在父母的生活中注入积极的生活情趣，或是助推父母的多重生活角色认同；(2)代际回报观点：培养子女可以获得成年子女的回报。有研究结果显示，调查中94%的父母报告养育子女值得付出，成年子女获得成功将给予更多代际支持，父母幸福感极大提升[8]。一般情况下，相比年幼子女的父母，成年子女父母报告更高的幸福感[9]。因为成年子女成功达到基础成年状态（如结婚和就业），父母会体验骄傲感和充实感；若成年子女获得成功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他们会将子女的成功视为自己的成功而骄傲。

3.2中国父母：“父慈子孝”的文化传承

中国的文化传统自古历来就重视对子女的培养和教育。“父慈子孝”的文化传承影响深远。“父”指父辈，包含父亲和母亲。“慈”，指慈爱，父母对待子女宽厚仁慈，支持子女的发展和教育，培养子女成才。“子”，指子辈，包括儿子和女儿。“孝”，指孝敬、孝顺，子女对待父母尊敬、爱戴等积极的情感和行为。

“父慈子孝”饱含代际间亲子情深，也暗含着伦理规范。如，明代冯梦龙《东周列国志》有言：“父慈子孝，家之福也。”换言之，父母慈爱，子女对父母孝顺，这样家庭和睦幸福。再如，《左传·隐公三年》有言：“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礼记·礼运》有言：“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均是强调父母须对子女慈爱。因此，养育好子女，使子女能够较好地步入成年，达到成年人应该有的一种独立发展的状态，是父母慈爱的显现。

中国父母对子女的培养和教育的目的大致可分为三个层面，分别是个体层面、家庭层面和国家层面：(1)个体层面：子女成才，子女孝顺。如，典故“孟母三迁”。孟轲的母亲为选择良好的环境教育孩子，多次迁居，助其成才。目前，中国老年人的养老模式仍以家庭养老为主[10]，儿子与女儿均提供帮助[11]，亲子间良好的感情是老有所依的重要基石[12];(2)家庭层面：侍奉长辈，光宗耀祖。如，《礼记·祭义》中曾子有曰：“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孝的行为有三个层次，大孝就是从内心尊重、尊敬父母，其次是不令父母受辱，最次是能养活父母以及养老送终。子女担当和履行赡养老年父母。再如，《孝经·开宗明义》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孝的初始目标是爱护自己的身体保持健康，乃至头发和皮肤的完好；孝的终极目标是有立足之地、行使道义，树立名望、父母光荣；(3)国家层面：保家卫国，爱我中华。如，典故岳母刺字。“精忠报国”正是母亲对儿子岳飞的希望。

中国父母对子女的培养和爱，不只是求眼前的利益，而是为子女长远打算。例如，《战国策》记载的历史典故“触龙说赵太后”。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劝说赵太后为其儿子长安君的长远未来发展考虑，而不是眼前的短暂离别和不舍。

4、成年子女问题对父母心理健康的影响

4.1成年子女问题是父母痛苦的来源

成年子女的问题与父母的心理痛苦息息相关。西方研究表明，父母与有问题子女相处更有压力，更低的幸福感[13]，体验到父母角色的失败感。父亲会对成年子女事业不成功感到失望、生气和内疚，母亲会对成年子女事业不成功感到失望和担忧；母亲还会对成年子女的婚恋关系的不成功感到内疚、失望和担忧。若成年子女迟迟连基础成年状态（如结婚和就业）都没有达到，父母会感到失落或悲伤。

4.2成年子女问题导致父母高矛盾情感

西方代际矛盾情感理论认为父母体验到高水平的矛盾情感是源于成年子女。矛盾情感即是指对某人同时持有强烈的积极情感和强烈的消极情感。而代际矛盾情感对父母的身心健康存在显著消极影响。有研究显示超过50%的成年子女父母体验到代际矛盾情感，婚姻、事业不成功、有问题的（如违法和患疾）成年子女会使父母体验更多矛盾情感。因为这些成年子女会过度依赖父母，过分汲取父母资源，未来不能为父母提供照料。相反，子女成功度越高，父母体验较少矛盾情感[14]。

4.3成年子女的问题影响代际关系质量

成年子女的问题会影响父母感知到的代际关系质量。而代际关系质量的好坏也直接影响着中老年父母的身心健康。在家赋闲待业或失业的子女[15]，从父母处过度索取、过度要求援助的子女均会令父母感到代际关系紧张。父母会更帮助有困难的成年子女（有问题或年龄尚小）。有研究显示，多个子女有问题与父母更糟糕的幸福感有关，一个成功的成年子女对父母的幸福感能起到缓和作用，父母的每日消极情绪会随着每增加一个有问题的子女而加重。

5、思考

本文综述了国内外关于成年子女成功与问题的相关研究，发现西方学者在对成年个体作为成年子女的家庭角色上给予了很多关注，但是国内尚未引起足够重视。个体是独立的，但是也是属于家庭的，更是属于社会的。个体在成年后的成功或问题，不仅影响个体身心健康，更会影响中老年父母的身心健康，这是应该引起国内学界重视的探索老年人身心健康影响因素的一个新视角。对比国内外的研究现状和成果，笔者有以下几点思考。(1)西方从社会角色理论和社会比较理论的角度，探讨了西方父母如何看待成年子女的成功，并发展出了一系列测量的工具和方法。同时，西方研究者也发展出测量工具考察了成年子女常见的问题[16]。希望我国研究可以重视成年个体在家庭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以及他们的个人表现在家庭关系网中的作用[17]。我们应该借鉴国外的研究方法和工具，考察其跨文化适用性，积极开展深入的本土化研究；(2)西方研究者对父母的成功程度[1]和问题[18,19,20]进行研究，探讨父母的成功和问题与成年子女的压力和抑郁症状的影响。研究成果不多，但却意义重大。我国也有研究表明，老年人也可能会经历各种问题，如老年痴呆[21]、丧偶[22,23]、受骗等[24]，这些均会给成年子女带来压力和负担，生活质量显著降低，乃至抑郁[25];(3)应更多关注和解决现实问题。首先，个体成年状态和成熟度的确定应更加细分发展阶段。如，埃里克森人格发展八阶段理论中，其对成年早期年龄范围大致为18～30岁。但18～30岁内仍存在量变发展和质变发展的过程。如，大多数十八岁的孩子正值高中和大学阶段，依然在求学和未有收入的状态，仍需父母的经济支持和心理支持。真正意义的成年，应该是心理意义的成年，也许是某些标志着成年子女独立状态的里程碑式事件，如结婚、获得全职工作，或者达到“而立”的状态。再者，个体成年缺乏社会认同和自我认同。如《仪礼》开篇第一篇就记载男子年满二十行“冠礼”，女子年满十五行“笄礼”，由氏族长辈依据传统为青年人而举行，因此这种仪式的举行，就蕴含着家族认同、社会认同，承认其将担负成年人的责任和义务。我国是礼仪之邦，礼仪不仅是显现文化的底蕴，而且也具有深层的心理内涵。因此，这种成人礼的举行和体验，对增强成年的心理认同可能会起到促进作用；(4)我国家庭教育的思想，家风的建设仍存在与思想性阶段，未经系统的梳理和归纳。研究者们亟需挖掘传统文化思想在新时代的创新价值。比如《颜氏家训》提到：“赐以优言，问所好尚，励短引长，莫不恳笃”，即慈善的父母应该做的是，经常对子女说些鼓励的话语，询问子女有哪些爱好，慢慢消减他们的短处，发挥他们的优长。这些典籍中提出的建议都是中肯的，值得百姓们去学习和更好地进行家庭教育，使之有法可循，有据可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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