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综合征（Sjögren’s syndrome,SS）是一种以淋巴细胞增殖及进行性外分泌腺体损伤为特征的慢性炎症性自身免疫病，患者除涎腺、泪腺功能受损外，常可出现多脏器多系统受累[1]，如关节痛、关节炎、肌无力、间质性肺病变、神经系统受累、肾脏受累、血液系统受累等。SS发病机制和病因不明，目前现代医学的治疗干预尚不能逆转腺体功能紊乱及治愈疾病，对口眼干症状的缓胞妹首选局部治疗[2]。壮医治疗风湿类疾病历史悠久、效果显著，李凤珍教授从事壮医30余年，擅长应用壮医治疗风湿类疾病，在临床上效果甚佳，现将李凤珍教授治疗SS的思路及用药经验整理如下。

1、病因病机

壮医是壮族人民几千年来长期和疾病斗争的经验总结，它以“三道两路”“三气同步”理论为基础。李凤珍教授认为“三道两路”内在联系密切，虽然具体作用不同，但它们相辅相成，共同维系人体生理功能的正常运转。三道两路的核心就是保持“通”畅，不通它们就不能发挥正常的生理功能。人体大多数的疾病，就病理而言，大都是三道两路受到阻滞所造成的。通调三道两路，就可以预防和治疗多种常见疾病、多发病，有时甚至可以治疗疑难急危重症。所以，三道两路的正常运转是维持生命正常运行的重要基础。

SS壮医病名为“奔扫”（壮语：Baenzsauj），李凤珍教授认为奔扫的病因是先天禀赋不足或嗜食辛辣燥热之品，或情志过激，或久病内耗正虚，或外感风热等毒，损伤气血、津液，从而致阴津耗损；久之气血亏虚，肢体筋脉得不到濡养，血脉痹阻、痰瘀互结，最终导致脉络不通，水道、气道失调，进一步使谷道运化失职，壅滞龙路、火路，致天地人三气不能同步、阴阳失衡而发病，最终导致口干眼燥、肢体疼痛，甚则肌肤枯涩、脏器损害的病证。李凤珍教授认为奔扫的病机是阴虚为本，湿热瘀毒为标。

1.1 阴虚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有“燥胜则干”的观点，指出SS的病因与燥邪相关。李凤珍教授经过大量临床观察，认为导致奔扫根本病机（阴虚）的原因很多。在两广地区，外在燥邪所占比重少，大多为脾虚不能运化，津液无源（阴虚）或津液不得正常输布（湿毒、热毒、瘀毒阻碍水道正常运行），最终导致气血亏虚，在外则表现为口干、眼干、皮肤干等临床症状。路志正教授认为燥邪是本病的重要病因，它分为内燥、外燥两部分；并提出燥邪的主要病机是津液枯涸、阴血亏虚，病因主要有先天禀赋不足、后天失养，再加感受外邪等，内外相干，合而为病[3]。姜泉等[4]对78例SS患者进行了中医证候分析，结果表明气阴两虚型患者占比最多，高达52.6%，阴虚是SS的核心证候。沈丕安[5]认为，SS之“燥”非外感六淫之外燥，而是机体津液无生化之源之内燥，六邪之外燥虽对疾病有一定影响，但根本是肝肾亏虚导致津液不能上乘，从而出现口干、眼干症状，应治以补肾养肝、滋阴润燥。

1.2 湿毒

广西地处岭南，常年潮湿，在此背景下逐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壮医药理论，壮医认为很多疾病都与湿毒有关。湿毒致病，其性缠绵，若滞留于关节处，可见肢节肌肉疼痛、倦怠、头身困重、头重如蒙、关节酸痛重着等表现。若湿毒留滞于三道两路，则可见食少欲呕、泛恶呕吐、胸闷腹胀、水肿、痢疾、腹泻、头重如裹、双侧目诊见“勒答”上脉络混浊等。李凤珍教授认为在SS的起病过程中，中焦脾胃运化不能，谷道失职，则影响气血津液的输布，水道输布失常，则皮肤腠理、毛孔官窍失其濡养而为病。水道湿毒致病的辨病要点：泛吐清水、脘腹胀满、腹大如鼓、四肢浮肿、小便频多等症状，目诊可见双侧肾、膀胱区的白睛脉络模糊不清、色淡、弯曲增粗等症状；龙路湿毒致病的辨病要点：皮肤很容易起水疱，或全身瘙痒，或蒸热不扬等症状；火路湿毒致病的辨病要点：红肿热痛，四肢屈伸不利，甚至畸形，有头重如裹、嗜睡、少动懒言、肌肤色素沉着等症状[6]。国医大师李佃贵认为本病的病机是脾胃虚弱，中焦阳气推动无力致气机升降不能，使津液停滞中焦，水液不行则浊毒内壅，并进一步扰乱气、血、津的输布状态而导致外在的燥象，发为本病[7]。郝新宇等[8]也认为过度的水湿凝而成浊，蕴久化热，最终形成浊毒，侵犯中焦，导致津液失布、气机失司，是SS的核心病机。

1.3 热毒

温为热之渐，火为热之极。燥邪属阳，临床上常常兼夹火热，燥与火热相合，进一步导致津液耗伤，加重了津液的亏虚。《上思州志》有载：“一岁之间，暑热过半，五六七月岚瘴更盛，热病甚多”，中医火邪、热邪、暑邪在壮医中统称为热毒。热毒有分内外，暑邪是外来的热，炎夏时节气温过高，或工作环境闷热，或长时间烈日之下作业，皆极易感受热毒而患病。火热之邪多易挟湿，湿热蕴结，一起侵袭人体，使阳气运行受阻，阳气不得通畅，则机体功能亢奋，阳热亢盛，正邪斗争剧烈，身体从而出现高热、脉数、多汗、喜冷饮、恶热、心烦闷乱、头目昏晕等症状[9]。壮医所提热毒病，是指外感热毒，侵犯皮肤腠理，热毒郁结于皮肉之间，不得疏散，或郁于龙路、火路之中，使两路凝滞不通而成病；或情志不舒，不得散解，久而化火；或过度食用辛辣煎炒的食物，脾胃不能运化，使热毒内生，阻滞三道两路而成一系列疾病。杜欣颖等[10]认为SS发病机制复杂，热毒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分为外来、内生，外来热毒则责之于外感温热时邪，内毒则为外毒内侵引发或久热致内伤虚损。临床上，李凤珍教授认为，湿毒与热毒常互相交结，共同阻碍三道两路的正常运行，湿热蕴结日久，伤及人体津液，使津液亏虚而成SS的症状。

1.4 瘀毒

《金匮要略方论》云：“妇人年五十所……曾经半产，瘀血在少腹不去”，其中就描述了瘀血致燥的情况。李凤珍教授认为久病必瘀，SS的后期常合并瘀血，阴虚则血少，血流不行则血瘀，瘀血形成之后，血液就失去了它原有的濡养功能，而且还会反过来影响全身血液的正常运行；或瘀阻龙路火路，导致内脏之血发生瘀积，旧血不去，导致新血不生。瘀血的形成还易阻滞气机的运行，使气、血、津液不能濡养机体而导致干燥的症状。庞宇舟教授认为瘀血临床多表现为肌肉、唇、指甲青紫，或局部刺痛等，目诊“勒答”上有黑龙斑[6]。瘀血的形成阻碍三道两路的正常运行，按三道两路来辨病，可分为气道瘀毒病、谷道瘀毒病、水道瘀毒病。

瘀血发生于SS发生发展的全过程[11]，薛己《正体类要》中提到：“宜先清肝养血，则瘀血不致凝滞，肌肉不致遍溃；次壮脾健胃，则瘀血易溃，新肉易生”。有临床研究[12]表明，SS患者与健康人相比，活化部分凝血活酶时间（APTT）、D-二聚体水平、纤维蛋白原（FIB）明显升高，这就与中医“瘀”的理念相通。临床上SS患者常见的口干、眼干、唇舌干燥、乏力、易疲劳、血管炎、紫癜、刺痛、手足心热、心烦、月经不调挟有黑色血块、鼻腔充血、舌面暗或者舌下青紫、脉涩或结代或兼细数症状均与血瘀密切相关。

2、治则治法及方药

壮医以“调气、解毒、补虚、养神”为治疗总则，主张辨病与辨证相结合，以辨病为主，辨证分为阳证、阴证。李凤珍教授认为在SS的起病过程中，阳证症见：口干咽干（食用干饭需温水送服）、咽痛、眼干、皮肤干燥、鼻干鼻衄、牙龈肿痛、目赤多眵、身热或低热羁留、发颐或瘰疬、小便黄赤、大便干结，舌质干红少津或有裂纹，苔少或燥，脉弦细数。按“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的原则，在阳证初期可清热毒、除湿毒、消肿痛，以疏通龙路火路气机为法，后期还是要固本，再补虚扶护正气。阴证症见：口干、眼干、食少纳呆、气短乏力、大便溏泄，舌质淡少苔，脉细弱无力，阴证多由久病而成。在补益气血之前，李凤珍教授先疏通三道两路，待人体内道路畅行无阻了，再进行补虚，从而达到更好地治疗SS的效果。脾肺二脏分属手太阴经与足太阴经，两经同属太阴，脾胃健则肺气充，土脏旺则金自生，故培土生金法是SS的一种重要治法[13]。

另外，李凤珍教授认为“有诸内必形诸外”，外在之口干（食用干饭需温水送服）、眼干、皮肤干燥、累及气管等津液亏虚的表现，均是体内气血亏虚或气血不能通过三道两路正常运行的结果。所以，治疗上除了内服壮药外，还需结合患者体质，配合壮医壮药外治疗法，或作用于局部、直达病所，或作用于穴位，调节三道两路，从而起到内外兼治的作用。

3、验案举隅

黄某某，女，54岁，壮族，住院病人，病案号：904085。主诉：反复口干、眼干伴颜面部浮肿6个月余。现病史：患者自诉2022年4月无明显诱因下出现口干、眼干，进食干米饭需水送服。伴有颜面部水肿，表现为眼睑及面部浮肿，晨起加重，活动后可稍缓解，脱发。无晨僵，无发热、关节痛、口腔溃疡等症状。曾到当地医院就诊，具体诊治不详，未见好转。于2022年8月在外院治疗，查红细胞沉降率（ESR):92 mm/h；肝功能：丙氨酸氨基转移酶（ALT)61.2 U/L，天冬氨酸氨基转移酶（AST)61.2 U/L；抗核抗体（ANA）测定：阳性（核颗粒型+胞浆颗粒型1∶1000）；可提取性核抗原（ENA）谱检测：抗Ro-52抗体：+++；类风湿因子（RF）、直接抗人球蛋白试验、人白细胞抗原（HLA)-B27、抗心磷脂抗体、抗中性粒细胞胞浆抗体均未见异常；行唇腺活检术：涎腺组织结构正常，涎腺腺泡和导管周围可见少量淋巴细胞。当时考虑为“（1) SS?(2）肝功能不全”，予抗炎、免疫抑制、护肝、护胃等治疗，症状稍好转。为求壮医治疗于2022年10月至广西国际壮医医院风湿病科住院，症见口干、眼干、脱发、颜面浮肿、肢体乏力。自发病以来无反复发热、皮疹、光过敏、复发性口腔溃疡、龋齿、晨僵、关节肿痛，无头痛、胸闷、胸痛、心悸等不适，纳寐尚可，小便黄，大便正常，体质量未见明显改变。查体：体温：36.4℃，脉搏：每分钟74次，呼吸：每分钟20次，血压：101/73 mm Hg(1 mm Hg≈0.133 kPa）。巧坞常，舌淡，少苔，脉细。勒答上龙脉脉络弯曲、红活，甲色淡，月牙暴露少。心肺腹查体未见明显异常。专科查体：双侧眼睑、面部轻度肿胀，面部皮肤轻度紧绷。无口腔溃疡，无龋齿，角膜无溃疡。无皮疹，无腮腺肿大。四肢关节无肿胀、压痛，无双下肢水肿。入院后查抗ENA抗体谱：抗Ro-52抗体阳性；ANA测定：ANA滴度1∶1000阳性。胸部CT平扫：两肺下叶间质性肺病。唇腺活检病理：（唇腺腺体）涎腺小叶结构存在，部分萎缩见脂肪细胞浸润，局部导管扩张，间质灶状淋巴细胞浸润，每4 mm2约1～2灶。提示SS可能。免疫组化：CD138（浆细胞+）、CD20（灶+）、CD4（灶+）、CD8（灶+）。皮肤活检病理：（右额部发际线处皮肤活检）送检皮肤组织，表皮未见明显萎缩，真皮层内胶原纤维局灶变性，可见散在平滑肌束，附属器数量大致正常，请结合临床。西医诊断：（1)SS;(2）间质性肺病。中医诊断：干燥病-气阴亏虚证；壮医诊断：奔扫-阴证（气阴虚型）。治疗上，激素规律减停，停用免疫抑制剂，以壮药为主。壮药内服治以益气、养阴、生津为主，兼活血通络，组方：黄花倒水莲20 g，当归藤15 g，牡丹皮10 g，山慈菇10 g，玄参10 g，生地黄10 g，天冬10 g，干石斛10g，玉竹10 g，甘草6 g。10剂，每日1剂，水煎450 mL，分早中晚3次温服，每次150 mL。雾化方：以养阴润肺为法，组方：黄花倒水莲15 g，北沙参15 g，干石斛15 g，肿节风15 g，鸡血藤15 g。10剂，每日1剂，水煎100 mL，分早晚2次雾化吸入，每次使用50 mL。

二诊：经治疗，患者口干、眼干较前明显缓解，进食干米饭不需水送服，乏力好转，眼睑及面部浮肿已消失，脱发大致同前。服药效果好，效不改方，由于患者出院，继予15剂中药巩固疗程，于门诊隔日雾化吸入壮药治疗。11月15日电话随访，患者诉口干、眼干基本消失，嘱患者继续定期门诊复诊，规律服用壮药，定期复查相关指标。

按语：《素问玄机原病式》中提到“或风热胜湿为燥，因而病麻，则宜以退风散热、活血养液、润燥通气之凉药治之”。李凤珍教授认为SS的病机是“阴虚为本，湿热瘀毒为标”，治疗上以补阴为主，根据患者当下的症状，或兼以祛湿毒，或兼以清热毒，或兼以化瘀毒，随证取方。该案患者壮医诊断为奔扫阴证（气阴虚型），壮药内服以益气、养阴、生津为主，方中重用之黄花倒水莲是中国特有物种，为壮族等少数民族常用药，具有保肝、调血脂、抗病毒、抗心肌损伤、抗凝、抗炎、抗氧化、增强免疫、降血糖等作用[14]。其味甘，性平，具有补气血、壮筋骨、祛湿解毒、活血止血之功效，为方中主药。干石斛具有益胃生津，养阴清热的功效；天冬养阴润燥、清肺生津；玄参味甘苦，具有清热凉血、解毒散结、滋阴降火的功效；玉竹味甘，性微寒，具有养阴润燥、生津止渴的功效；生地黄味甘，性寒，可清热凉血、养阴生津；山慈菇味甘、微辛，性凉，可清热解毒、化痰散结；牡丹皮味苦、辛，性微寒，可清热凉血、活血化瘀。诸药共起滋阴功效，为帮药。当归藤祛风毒、除湿毒、散寒毒、通龙路火路、活血通络；甘草调和诸药。以上二药为带药。内外兼治，配合壮药雾化以养阴润肺。

李凤珍教授认为本病病程长，病情复杂，或因津少而血运涩滞，或因气弱而运血无力，或因瘀血阻络而血脉不通，凡此种种造成的瘀毒阻碍津液输布的正常运行。症见四肢指端紫暗、面色苍白、四肢冰凉等。若瘀血表现明显，在治疗上要注重活血化瘀，可加路路通、水蛭等。

4、小结

壮医治疗SS以补阴为主，兼祛湿毒、清热毒、化瘀毒，临床效果显著。不仅能够缓解患者口干、咽干症状，还能使病情不易反复，且治疗方法较为安全，值得进一步研究与总结。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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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周崇基,李凤珍.李凤珍教授壮医药治疗干燥综合征阴证经验[J].中国中医药现代远程教育,2024,22(18):79-81+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