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房颤动，简称房颤，是成年人常见的心律失常之一，其发病率和患病率在全球范围内呈现逐渐增加的趋势[1]。按照目前最新的认识，心房颤动被划分为四个阶段，具体如下。1）1期：存在可改善和不可改善房颤危险因素，有发生房颤风险；2）2期：房颤前期；3）3A期：阵发性房颤，3B期：持续性房颤，3C期：长程持续性房颤，3D期：房颤消融成功；4）4期：永久性房颤[2]。其中1期和2期的患者，一般并没有明确的房颤发作，当属于房颤的“未病”状态。“未病先防”是中医“治未病”的重要组成部分，纠正房颤可改善的危险因素，延缓心房重构，降低房颤的发生率，是“未病先防”在房颤防治工作中的具体内容。近年医家[3]提出，宗气的失常可以导致房颤的发生和发展。宗气亏虚不仅是房颤发病和恶化病机的关键，还与房颤的多种危险因素及房颤前期的心房重构相关，本文试探讨宗气与多种房颤危险因素及房颤前期心房重构的关系，提出通过调补宗气来纠正房颤危险因素，延缓房颤前期的心房重构，以期为房颤“治未病”提供理论依据及新的治疗思路。

1、宗气学说的内涵

1.1宗气的生成、分布及生理功能

“宗气”最早的描述见于《灵枢·邪客》，其中记载：“五谷入于胃也，其糟粕、津液、宗气分为三隧”，第十版规划教材《中医基础理论》指出，宗气的来源主要有二，一是经肺吸入自然界的清气；二是脾胃腐熟水谷，产生的水谷精微之气。关于宗气的分布，《灵枢·邪客》载：“宗气积于胸中……以贯心脉”；《灵枢·刺节真邪》指出：“宗气留于海，其下者注于气街，其上者走于息道”。明代医家马莳在《黄帝内经灵枢注证发微》中指出：“所谓宗气者，则流于膻中，为气之海者是也”，“气街，即足阳明胃经之气冲穴也”，可见这里的“海”是指膻中，“气街”则是指气冲穴。由此可见，宗气积于胸中，上行息道，下走气街，还可旁入心脉。首先，宗气“走息道”而“行呼吸”，维持呼吸道的通畅与呼吸的正常进行，如《灵枢·五味》记载：“大气之抟而不行者，积于胸中，名曰气海，出于肺，循喉咽，故呼则出，吸则入”。其次，宗气统摄三焦，为诸气之纲领，又是后天诸气之宗主，宗气虚则后天诸气不足，如《类经·营卫三焦》指出：“此气出自中焦，传化于脾，上归于肺，积于胸中气海之间，乃为宗气。宗气之行，以息往来，通达三焦，而五脏六腑皆以受气”，张锡纯指出：“宗气即是大气，其为后天生命之宗主，故又尊之曰宗气”。宗气还可以贯通心肺，协理心肺气血的正常运行，清代医家张山雷指出：“心以血为主，赖有大气流行以运用之，乃能鼓荡周旋，无微不至，而心家之全体大用乃备”。此外，宗气还具有调节人体脏腑、营卫、经络及生命节律的功能，如《医门法律·大气论》所言：“其所以统摄营卫、脏腑、经络，而令充周无间，环流不息，通体节节皆灵者，全赖胸中大气，为之主持”。

1.2宗气与“肺朝百脉”“主治节”

“肺朝百脉”出自《素问·经脉别论》：“食气入胃，浊气归心，淫精于脉。脉气流经，经气归于肺，肺朝百脉”。肺朝百脉主要内涵有二：1）百脉朝会于肺，即是指人体的气血通过百脉，在肺汇聚，并通过肺气的宣发肃降作用，将精微物质输送渗灌至人体全身，以发挥濡养作用；如唐·王冰在其《重广补注黄帝内经素问》中提出：言脉气流运，乃为大经，经气归宗，上朝于脉，肺为华盖，位复居高，治节由之，故受百脉之朝会也”。2）“肺使百脉潮汐”，即百脉的气血在肺的调节下似“潮汐节律”而规律运行[4]。

“主治节”出自《素问·灵兰秘典论》：“肺者，相傅之官，治节出焉”。治节，即治理调节，是对肺主要生理功能的概括，指肺调节人体的呼吸运动、全身气机、血液运行及津液代谢。“节”也作节度解，有节律、规律的含义，肺主治节是指全身气血的生成、运行，津液的输布，心跳和脉搏的节律都在肺的作用下规律有序的进行，达到一种安定有序的生理状态[5]。总之，“肺朝百脉”和“主治节”是对肺的生理功能的高度概括，也是从肺入手治疗心律失常的重要理论基础。

至于宗气与“肺朝百脉”“主治节”的关系，从宗气的分布来看，宗气积于胸中，走息道，与肺的解剖关系密切；从宗气的生理功能看，宗气具有助心行血，调节人体脏腑、营卫、经络及生命节律的功能，肺以宗气为载体，从而发挥“朝百脉”，“主治节”的功能，调控呼吸、心脉等的规律运动，维持脉搏一息4～5至，保持心血正常运行，宗气是肺发挥朝百脉，主治节的物质基础，而肺则是宗气发挥协理心肺，维持呼吸、心脉规律运动的枢纽。宗气充盛则气血运行正常，脉搏有力有节；宗气亏虚，则气血运行失常，脉搏无力，甚则节律异常。如张锡纯在《医学衷中参西录·大气论》对“大气下陷”者脉象的描述，“其脉象沉迟微弱，关前尤甚。其剧者，或六脉不全，或参伍不调”。

2、宗气亏虚与房颤危险因素

衰老、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吸烟、体力活动过少等都可以增加房颤的易感性，是房颤发生的危险因素，而上述危险因素均与宗气亏虚所致肺失治节密切相关。宗气源于先天元气，而又有赖于后天脏腑之气的培补充养，随着年龄的增加，先天之气日渐耗损，脏腑功能衰退，宗气培补乏源，进而导致宗气亏虚，肺失治节，百脉失朝，出现脉搏节律紊乱。流行病学研究[6]显示，房颤发生率具有显著的随龄增长特点，可以通过细胞衰老相关分泌表型（senescenceassociatedsecretoryphenotype，SASP）异常引起炎症，氧化应激，促进纤维化，并进一步导致心房结构重构，使房颤的易感性增加[7]。

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病机是本虚标实，其中气虚为本，痰浊为标，宗气亏虚，“走息道”功能减退，气血运行失常，甚则息导阻塞，肺失治节，对呼吸的调节作用减弱，导致呼吸暂停。现代医学研究[8]显示，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往往还和睡眠障碍共病，从中医的病机学角度推断，这与宗气亏虚，肺失治节，卫气昼夜交替运行失常有关。现代医学研究[9]表明，阻塞性睡眠呼吸暂停可通过引起自主神经功能紊乱、胸腔内压反复波动、心脏跨壁压力增大等途径导致心脏的自主神经及结构重构，并进一步诱发房颤。这与中医宗气虚陷而使肺失治节，气血运行失常，脉搏节律失调的病机相契合。

宗气亏虚是慢性阻塞性肺病发生和发展的内在条件[10]。宗气亏虚，其走息道，行呼吸的作用减退，发生阻塞，引起慢性阻塞性肺病；而慢性阻塞性肺病患者久咳久喘，又加重肺气损耗，日久子病累母，最终造成肺脾两虚，宗气化生来源不足，加重宗气亏虚，除出现“咳、痰、喘”的症状外，还会因其助心行血、调节心脏搏动节律减退而出现脉搏的搏动频率和（或）节律异常。现代研究表明，慢性阻塞性肺病可通过引起肺血流动力学改变、肺血管重构、诱导自主神经重构等多种途径诱发心房颤动[11]。中医在古代就对烟草与烟草燃烧所产生的烟雾有了一定的认识，《本草纲目拾遗·火部》就已使用“烟草火”命名吸烟时产生的烟雾，并认为其性热毒，走窜之势迅疾，经鼻入肺熏灼周身，《本草逢原》指出，烟草之火能“熏灼脏腑，游行经络”。“烟草火”属“壮火”范畴，壮火食气，日久宗气亏耗致虚。多项流行病学研究显示，吸烟显著增加房颤的发生率[12]。动物实验显示，尼古丁通过诱发心房重构，增加房颤易感性[13]。

《素问·宣明五气篇》中有“久视伤血，久卧伤气……是谓五劳所伤”，可以理解为长期低于正常的体力活动水平。“久卧”，长期的体力活动过少，气机不展，日久脏腑运化失常，后天水谷精微之气化生不足，导致宗气化生乏源，引起宗气亏虚。宗气对人的体力也有一定的影响，清·周学海在其《读书随笔》中提出：“凡呼吸、语言、声音，以及肢体运动，筋骨强弱者，宗气之功用也”，可见宗气亏虚时，患者表现为体力减退，活动减少，日久形成恶性循环，导致宗气进一步虚损，肺发挥朝百脉、主治节的物质基础匮乏，而致肺失治节。现代医学研究[14]显示，与进行闲暇时间体力活动的人群相比，缺少运动的老年人发生房颤的风险更高。

3、宗气亏虚与房颤前期心房重构

现代研究表明，心房血流动力学的改变、电生理改变及神经自主失衡等心房内环境多稳态失衡，引起心房重构，心房重构是房颤的发生和发展的基础。中医学认为，心主血脉是心最主要生理功能，血液在气的推动及统摄下在脉道内有规律的循行，周流全身，当宗气亏虚时，助心行血的功能减退，血流瘀滞，导致心脏血流动力发生改变；肺治节乏源，对脉搏和气血调节作用减弱，导致生命节律失常，日久引起心脏内环境多稳态的失衡，加剧心房的重构。近年来，有部分学者提出，宗气与现代医学线粒体的功能十分类似，宗气具有维持心脏有节律的正常收缩，维持气血在经脉中规律循行，统摄营卫、脏腑、经络及生命节律及活动。线粒体通过氧化磷酸化，为人类的生命活动提供能量，保证各项生命活动的正常进行，现代研究[15]显示，线粒体自噬是细胞内过量活性氧（reactiveoxygenspecies,ROS）的主要清除方式，当线粒体自噬功能减弱时，细胞内过量的ROS不能得到及时清除，导致ROS堆积，过量的ROS导致NOD样受体热蛋白结构域相关蛋白3（NOD-likereceptorthermalproteindomainassociatedprotein3，NLRP3）炎症小体过度激活，并诱导多功能细胞因子白细胞介素1-β（interleukin1β，IL-1β）的大量合成与释放，一方面，过量的IL-1β诱导心房过度纤维化，引发心房结构重构，另一方面，还可以通过2型雷尼丁受体（RyR2）通道Ca2+泄漏导致心房肌细胞钙稳态失常，引起心房电重构，增加房颤的易感性[16-17]。上述过程恰与宗气亏虚，运行不畅，痰饮瘀血停聚，损伤心脉，心脉不宁，发为房颤的中医病机相吻合。

4、补益宗气与房颤“治未病”

“治未病”最早载于《素问·四气调神大论》，经后世医家的不断完善，最终形成了以“未病先防，已病防变，瘥后防复”为核心的中医“治未病”理论体系，体现了中医对疾病的治疗过程中“防重于治”的重要思想。对具有多种房颤危险因素、已存在心房重构证据和已发生其他快速性房性心律失常（如频发房性早搏、房速等）的患者进行干预，防止其发生房颤，属于“治未病”中的“未病先防”。如前所述，宗气亏虚是房颤多种危险因素和房颤前期心房重构的重要病机，因此，补益宗气是这一阶段房颤中医“治未病”的重要治法，也是纠正房颤危险因素和延缓心房重构的重要手段。宗气之根是先天的元气，同时还赖后天脾胃化生的水谷精微之气培补，在进行房颤治未病时，应注意培补元气，培土生金，使宗气充沛，气血脉搏有节，截断房颤病势进展，可选补中益气汤加减，方中黄芪，人参补肺脾之气，白术补脾胃之气，使宗气化生有源；当归补血和血，维持脉道通利，陈皮调理气机，维持气机顺畅，两者合用，以保证宗气的正常循行；升麻、柴胡升提清气上行，使宗气归于胸中，全方共奏补益宗气，升阳举陷之功。对于宗气亏虚日久，阴血化生不足而出现气血两虚，心神不宁的患者，还应重视滋养阴血，使气血得充，循行有节，方可选升陷汤合归脾汤加减，方中黄芪、党参、白术、炙甘草补肺脾之气，以益宗气化生；当归、龙眼肉补血和血，使气血得充，气有所载，脉道和顺；酸枣仁、茯苓、远志养肝宁心，使心神得安；柴胡、升麻升提阳气，并疏解肝胆之郁遏；桔梗载药气上行，知母制约黄芪、升麻温热之性；木香行气理脾，使全方补而不滞。对房颤危险因素和房颤前期心房重构进行“治未病”干预时，除重视补益宗气外，还需“随证治之”，宗气亏虚，无力辅心行血，日久血停成瘀入络，临床可见时有胸痛，口唇紫绀者，可加用丹参、桃仁、红花等以活血通脉，甚者加地龙，水蛭等以增强搜剔之功，去除络中瘀血，对于瘀血日久，血不利水，水饮内生，与瘀血搏结，而成瘀水互结之证者，治当活血利水，可加用水红花子，泽兰等；此外，笔者在多年的临床工作中发现，穿山龙在活血利水，抑制心房重构，延缓房颤发生发展具有一定的功效，穿山龙是薯蓣科植物穿龙薯蓣和柴姜黄的根茎，性温，味甘、苦，归肝、肺、肾经，具有祛风除湿、消食利水减肥、活血通络止痛、止咳平喘的功效，大剂量应用时还可补虚[18]。因此，合并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慢性阻塞性肺病及肥胖等多种房颤危险因素患者，笔者在调补宗气的基础上，常加用穿山龙30g，补益肺气，活血利水，使气、血、水各行其道，正应“大气一转，其气乃散”理论。穿山龙抗心房重构方面的相关研究鲜有报道，但有研究[19-20]证实，穿山龙中的主要成分是穿山龙总皂苷对TGF-β/Smad通路具有抑制作用，而TGF-β/Smad是已被广泛证实的调控心房纤维化的重要通路，通过抑制TGF-β/Smad通路可以显著延缓心房纤维化，延缓心房重构，抑制房颤进展；此外，还有研究[21]显示，穿山龙中的穿山龙多糖可以通过抑制NADPH氧化酶（NADPHoxidase，NOX）的活性，减少ROS的过度生成。基于上述研究结果，推测穿山龙可能通过抑制心房纤维化和抗氧化延缓心房纤维化和房颤的发生发展。

5、结语

宗气是人体之大气，为后天生命之宗主，有行呼吸，辅心行血，调节人体脏腑、营卫、经络及生命节律的功能，是肺朝百脉，主治节的物质基础。宗气亏虚是房颤的多种危险因素及房颤前期心房重构的重要病机，造成息道不畅，行血无力，心脉失调多种病理状态，最终发为房颤。在临床上，以补益宗气为切入点干预房颤危险因素，延缓房颤前期心房重构，为开展房颤的“未病先防”提供了新思路。本文以此为出发点，结合近年来现代医学对房颤及房颤危险因素的相关研究成果，阐释宗气的内涵，对总结房颤发生和进展的规律，深入认识房颤的病机，开展房颤“治未病”工作具有一定的意义。本文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调补宗气对心房重构的影响，尚需设计严谨的临床研究进一步评价。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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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资助:2024年巴彦淖尔市科技计划项目资助(K2024056);中国中医药研究促进会科研立项(2022063);

文章来源:田伟,张大炜,于启明.基于未病先防理念探讨宗气学说在房颤防治中的运用[J].长春中医药大学学报,2025,41(04):368-3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