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床实践证明,功能性消化不良､胃食管反流､消化性溃疡等脾胃病具有病程长､病情反复､症状多变､治疗难度大等特点,易使患者产生消极情绪,引起精神状态改变,甚至导致心理障碍｡同时,长期的忧郁､焦虑等也会影响脾胃功能[1],导致胃痛､胃胀､腹泻､嗳气､反酸等症状｡基于中医学心身整体观理论,精神情志与脾胃病之间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形成了中医学脾胃病中的心身问题｡七情内伤会导致脾胃病,脾胃病也会引起情志变化｡针对脾胃病心身问题日益突出的现状,亟需对此开展专题研究,探索情志与脾胃病的关系,思考脾胃病心身问题的防治策略,提高临床疗效｡现就中医学对脾胃病心身问题的认识与治疗分析如下｡

1、脾胃病心身问题产生的原因

情志与脾胃的关系非常密切｡脾胃病中的心身问题包括了情志因素引起的脾胃病,即“因郁致病”,以及脾胃病引起的情志问题,即“因病致郁”｡情志与脾胃病之间互相影响,互为因果｡随着现代社会经济迅猛发展､生活节奏的加快和竞争日益激烈,人们的心身承受着巨大压力｡由心理应激及情志异常引发的脾胃病也日益突出｡脾胃和情志的关系十分密切｡《灵枢·本神》载“脾藏营,营舍意”,《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言“人有五脏化生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思伤脾”｡情志活动是脏腑功能活动的一种表现,情志失调会造成人体脏腑气血功能失调｡脾胃作为气机升降的枢纽,易受情志的影响｡《推求师意·郁病》言:“凡有六淫､七情､劳役妄动……一有不平,则中气不得其和而先郁｡”朱丹溪认为诸郁之中气郁最多见,且郁结之位多在中焦,提出:“中焦者,脾胃所属｡凡六淫七情､劳逸太过,必使所属脏腑功能失调,当升者不升,当降者不降,终日犯及脾胃,中气必为之先郁｡”《景岳全书》亦云:“脾胃之伤于情志者,较之饮食寒暑为更多也｡”强调了情志与脾胃病的发生十分密切｡再者,脾胃病常因脾胃气机升降失司,影响气血运化,血脉不利,伤及精神,加上脾胃病往往病程较长,病情反复,也会影响患者的精神情志活动,因而临床上脾胃病中的心身问题非常突出｡

此外,脾胃病心身问题的发生也与患者体质因素有关｡体质是对人的形态结构､生理以及心理整体特质的描述｡王琦院士将人分为9种体质[2],其中气郁质的人具有郁郁寡欢､敏感脆弱的性格特质,时常表现为忧郁､过度思虑､焦虑等,日久容易伤及脾胃｡另一方面,有慢性脾胃病的气郁质患者也更容易出现精神心理问题｡总之,情志不畅､气机失调引起的脾胃病属于“因郁致病”;脾胃病迁延日久,伤及心神,引发的情志问题属于“因病致郁”｡最终,形和神互相影响,互为因果,心身共病,由此导致脾胃病心身问题｡

2、脾胃病心身问题病机以及病症表现特点

2.1因郁致病—情志因素导致脾胃病

2.1.1病机特点情志内伤波及脾胃多见于忧思太过,气机郁结,中焦运化失司｡《素问·举痛论》载“思则心有所存,神有所归,正气留而不行,故气结矣”｡脾主思,思虑过度直接影响脾胃气机｡巢元方对情志引起的“结气病”“五膈气病”进行了阐述,提出中焦升降逆乱,痰气郁滞为七情伤脾胃的病机特点[3];李东垣认为情志伤脾胃,除了气郁,还包括“脾气虚”的病机;朱丹溪提出“郁多在中焦”,中焦升降失司是七情伤脾的共同病机｡张从正认为“气郁化火”是七情伤脾的病机转归;张介宾提出“情志三郁”说[4],七情致病,以忧郁､思郁､怒郁为主｡表现在脾胃病中,“忧郁”致病,病机为肝气不舒,心脾气虚,血虚神衰;“思郁”致病,病机为肝气郁滞,脾胃气结,心脾两虚,痰气凝滞;“怒郁”致病,病机为肝气上逆,肝胃不和,肝脾失调｡综合以上观点,情志内伤引起的脾胃病,其病机表现主要有两大类:一类是气机郁滞,主要是忧郁思虑引起的中焦气结,心脾两虚｡另一类是气郁化火,主要是恚怒忧愤引起的肝气上逆,横逆犯脾,或气郁日久,郁而化热,肝火上炎,肝胃不和｡

2.1.2临床表现情志内伤引起的脾胃病症状可见纳呆､胃痞､嘈杂､胃痛､泄泻､腹痛､便秘､嗳气､吞酸､嘈杂等｡《证治汇补》指出“七情不快,郁久成病,或为虚怯,或为噎膈,或为痞满,或为腹胀,或为胁痛”｡忧思伤脾,中焦气郁,可同时出现纳呆､腹胀､嗳气､胃痞等症状;《素问·举痛论》载“怒则气逆,甚则呕血及飧泄”｡《脾胃论·脾胃胜衰论》言:“肝木妄行,胸胁痛,口苦舌干,往来寒热而呕,多怒,四肢满闭,淋溲便难,转筋,腹中急痛｡”暴怒伤肝,木旺乘土,可引起胃痛､呕吐､吞酸､腹痛､腹泻等症状;情志因素引起的脾胃病,患者的临床症状常随着情志变化而波动,病情反复,病程迁延｡

2.2因病致郁—脾胃病引起的精神情志问题

2.2.1病机特点脾胃病引起的精神情志问题多由于慢性脾胃病日久,脾虚失运,气血不足,血脉不利,精神失养所致｡《素问遗篇·刺法论》言:“脾为谏议之官,知周出焉｡”《备急千金要方·脾脏脉论》载:“脾脏者,意之舍｡意者存忆之志也,为谏议大夫,并四脏之所受｡”脾参与了精神意识思维活动,若脾的功能失用,心脾两虚,也会影响精神状态｡如《脾胃论》“胃病则气短,精神少,而生大热”｡另外,脾胃居于中焦,脾胃气机升降影响全身的气机条达,脾胃病多为虚实夹杂,食积､气滞､痰湿困阻中焦,影响肝气条达,气机不畅,肝疏泄情志的功能失职,从而出现情志不调｡加上脾胃病久治不愈,患者难免出现对疾病本身的担忧､焦虑的心理,伤及心神,甚者导致情志疾病｡

2.2.2临床表现脾胃病引起的精神情志问题最常见两种表现,一种表现为忧郁情绪,情志低落,同时伴有乏力､精神倦怠､不思言语,多悲观,兴趣丧失,意志力减弱,若得不到及时治疗,可进一步发展为抑郁症｡另一种表现为烦躁焦虑[5],此类患者对自身的不适过分担忧,常常杞人忧天,烦躁不宁､夜不能寐､坐立难安,心理上易激惹,情绪冲动易怒｡上述两种类型都有一个共同点,即患者的精神情志问题会随着脾胃病的发展不断加剧｡除此之外,还有部分脾胃病患者既表现有忧郁,同时又有烦躁,抑郁和焦虑交替出现[6],其脾胃病的症状也更加复杂多变,缠绵难愈｡

3、临床防治措施

目前,临床中的脾胃病心身问题症状复杂多变,治疗较棘手｡一方面,专科医生对伴有焦虑､抑郁的脾胃病识别与诊疗技术相对不足,脾胃心身问题被延误,使得临床症状进一步加剧,趋于慢性化､难治化｡另一方面,抗抑郁､抗焦虑等药物的远期疗效不理想,易出现药物副作用及戒断反应｡中医学“形神一体”“心身同治”的理念在解决这一问题方面具有优势｡

3.1辨证治疗脾胃病心身问题中,脾胃症状和情志症状往往互相叠加,相互作用,治疗上针对核心病机,重视形神同调｡临床上主要围绕“心､肝､脾”辨证论治,如补益心脾､疏肝解郁､调和肝脾､平肝降逆等｡调理心肝针对的是“神”,调理心脾或肝脾主要聚焦于“脾胃”,以达到治神和治脾胃的统一｡用药上,在常规治疗脾胃病方药的基础上适当加入疏肝理气､清心解郁､安神宁志等药物,帮助改善患者的精神情志状态｡张声生教授对情志内伤引起的难治性脾胃病主张从肝脾论治,常用“抑木扶土”法治疗焦虑引起的肠鸣､腹泻[7];许卫华等[8]治疗功能性消化不良脾虚气滞证患者选用香砂六君子汤合枳术丸加减,可明显改善患者的抑郁､焦虑情绪;魏玮教授治疗功能性消化不良伴情志郁结,气机不调者,擅用升降和合之法调畅气机,常用旋覆花与代赭石､厚朴与枳实等药物配伍[9];王建东等[10]认为,肝之刚柔不能相济是情志相关脾胃病的核心病机,主张“柔者以刚制柔,刚者以柔制刚”以纠正肝之疏泄不及;蒋健教授主张从“郁”论治脾胃病,具体包括“解肝郁”“消心郁”“运脾郁”,解肝郁包括疏肝理气､清泻肝火､柔肝养阴,消心郁包括补心气､养心血､安心神､泻心火､交通心肾,运脾郁包括补中益气､补养心脾等法,以达到调神与调形相统一[11]｡王庆其教授倡导应用中医学“五神脏”理论,重视脏腑与精神情志的关系,临床上将“躯体症状”和“情志症状”整合于脏腑辨证中,总结了三类“情志相关性脾胃病”的分型[12],对于“抑郁相关性脾胃病”,采取宣阳开郁法,药用桂枝､柴胡､玫瑰花､代代花､八月札､路路通､茯苓､白术､佛手等疏肝理气,温阳开郁,振奋精神;对于“焦虑相关性脾胃病”,采用清火消虑法,药用灯心草､莲子心､黄连､半夏､栀子､淡豆豉､姜竹茹等清心降火,降逆和胃;对于“认知偏差相关性脾胃病”,采用益肾定志法,药用远志､生地黄､山茱萸､百合､龙骨､牡蛎､肉苁蓉､茯神､石菖蒲等安神定志,益肾宁心｡对于脾胃病引起的情志问题,在常规调治脾胃的基础上,辅以调神之品,如偏于忧郁者,佐用柴胡､桂枝､厚朴花､佛手等;偏于烦躁不宁者,佐用黄连､淡豆豉､茯神､郁金､龙齿､珍珠母等｡综上,临床治疗用药宜兼顾脾胃症状和精神情志表现,把握病机规律,采用既能减轻脾胃症状､亦可改善精神心理症状的治疗方法,发挥中医药的优势,提高临床疗效｡

3.2情志疗法临床中,不仅药物要选用形神同调的方药,心理治疗也尤为重要｡中医非常重视情志调摄在临床治疗中的作用,同时有丰富的心理治疗方法,如情志相胜法､开导劝说法､移精变气法等｡开导劝说法在临床中比较实用,《灵枢·师传》言:“人之情,莫不恶死而乐生,告之以其败,语之以其善,导之以其便,开之以其所苦｡”针对与情志相关脾胃病应重视观察患者的情绪变化,酌情对患者进行心理疏导,真诚沟通,耐心向患者解释病情,帮助患者树立战胜疾病的信心｡王庆其教授提出情志疗法的三原则[13]:倾听的原则､帮助的原则､肯定的原则,能够减轻患者的焦虑､抑郁情绪,提高临床疗效｡同时,医生要与患者加强沟通,尽量运用客观证据消除患者的恐惧和疑虑,告诉患者对疾病的恐惧比疾病本身更危险,引导患者积极配合治疗,减少心理顾虑｡

3.3防护措施脾胃病心身问题涉及到个人心理应激､外界环境刺激以及脾胃功能失调｡预防措施需要注意个人防护､社会防护以及医疗防护三方面｡

个人防护中,首要是精神养护,养神的关键是“守神”｡《素问·上古天真论》谓“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养生必先养心,养心必先养神｡其次,是积精全神｡《灵枢·本神》谓“是故五脏主藏精者也,不可伤,伤则失守而阴虚;阴虚则无气,无气则死矣”,五脏藏精化气生神,摄生养神当守护五脏精气,积精方能全神｡再者,《素问·宝命全形论》谓“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自然气候也会影响人的精神心理活动,养神也要顺应自然之气,遵守四气调神之道｡最后,做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四时皆以养胃气为本,顾护脾胃｡

社会防护当重视社会致病因素,提高对社会环境中危害心身健康因素的筛查和识别,减轻社会性心身危害[14]｡同时,加强心理卫生健康教育｡心理学认为,性格､心理特质从幼年形成,并对成人后的思想､行为有很强的影响力｡心理健康教育当普及到社会各群体｡此外,社会心理防护也当因人制宜｡针对不同年龄､不同职业群体面对的社会应激,采取相应的心理健康科普,特别是中医学的生命价值观､心身健康观的科普,减轻社会心理应激引发的心身问题｡

医疗防护,首先要提高识别脾胃病心身问题的诊疗能力,早发现早治疗｡在短暂的问诊中及时察觉患者的精神情绪状态｡通过四诊,综合掌握患者的证候特点以及体质､人格特质,以便采取心身并治的诊疗方略｡其次,要重视医疗关怀,建立良好的医患关系｡面对内心敏感､脆弱或冲动易激的患者,更需要医生给予心理开导和精神安抚,这对提高临床疗效大有裨益｡

4、结语

情志致病与脾胃病关系密切,两者互相影响,引起脾胃病心身问题｡而目前临床治疗疗效不一,缺少规范系统的治疗方案｡当前亟需成立中医脾胃病心身问题专题研究组,研讨情志相关性脾胃病以及脾胃病伴随的情志问题｡实现这一目标,需要多学科交叉协作,包括医学心理学､社会心理学､精神科､脾胃科以及现代医学｡其次,重视中医学“心身同治”的治疗理念,治形与治神相结合｡中医学自古重视“形神一体”“心身同调”,并有丰富的心理治疗的方法,值得临床推广应用｡针对脾胃病与情志的关系,临床辨证上兼顾脾胃症状和精神症状,分析两者的因果关系,挖掘既能减轻脾胃症状､亦可改善精神症状的方药,以更好地发挥中医治疗脾胃病的优势｡世界卫生组织有专家倡议“世界心身医学要向中医学寻找智慧”[15]｡传承中医学理论精华,构建脾胃脏腑心身生理､心身病理､心身防治为一体的理论体系,对今后开展中医脾胃心身专科研究､提升脾胃心身疾病诊疗实践具有积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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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资助:浙江省中医药科技计划项目(编号:2024ZF062);浙江中医药大学校级科研基金项目(编号:2021ZR15);

文章来源:夏梦幻,张天星,傅丹青,等.中医对脾胃病中心身问题的认识与治疗浅析[J].河北中医,2025,47(03):492-494+4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