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脉穴位与脏腑相关，又称体表脏腑相关，即脏腑病理或生理改变可反映于体表相应经脉或穴位，表现出特定的症状和体征；刺激体表一定的经脉或穴位，又可对相应脏腑的生理功能和病理改变起到调节作用，此为脏腑经络学说的核心内容之一，是指导中医诊断和治疗的重要理论基础[1]。

尽管《灵枢·海论》指出：“十二经脉，内属于府藏，外络于肢节”，《灵枢·经脉》将五脏六腑与十二经脉分别相连，但十二经脉与五脏六腑的联系有各自的特点，应予以注意。

1、经脉与五脏联系的特点

1.1经脉与五脏联系建立较早，联系更紧密

早期的经络学说揭示的是人体体表上下联系的规律，与内脏不发生联系。继而阴经由四肢内侧入行胸腹腔，与五脏相联系。尽管帛书中经脉的名称并未与脏腑相联系，但在循行过程中，已有部分经脉与脏腑相联络，如臂泰阴脉“之心”“入心中”，足泰阴脉“被胃”，足少阴脉“出肝”“系于肾”[2]。从帛书记载来看，经脉与五脏联系建立较早。《素问·热论》载：“四日太阴受之，太阴脉布胃中络于嗌，故腹满而嗌干。五日少阴受之，少阴脉贯肾络于肺，系舌本，故口燥舌干而渴。六日厥阴受之，厥阴脉循阴器而络于肝，故烦满而囊缩。”明确指出足太阴经与胃相联系，病候表现为腹满而嗌干；足少阴与肾相联系，病候表现为口燥咽干；足厥阴经与肝相联系，病候表现为烦闷不安，前阴病变。

1.2五脏病证与经脉病候关系密切

五脏的病证表现与其相联系的经脉病候表现较为一致。如肝的病证主要表现为胁痛引少腹、头痛眩晕、前阴病变，与足厥阴脉病候表现较为一致；肾的病证主要表现为腰痛胻酸、腹满痛、项痛、喘咳，与足少阴脉病候表现较为一致；心的病证表现为心痛、烦心、胸腹满、善噫嗌干、臂内痛，与手厥阴、手少阴脉病候一致。此外，十二原穴也可反映五脏病证，《灵枢·九针十二原》：“五脏有疾也，应出十二原，而原各有所出，明知其原，睹其应，而知五脏之害矣”，明确指出五脏之气可通过十二原探测。十二原是五脏用来将各脏所藏的真气供给到三百六十五节的所在。十二原对于观察脏腑经脉营卫气血阴阳的变动状态，具有特殊意义。从“十二原”辨识健康状态与从“三部九候”“三阴三阳脉口”“气口脉”辨识脏腑经脉营卫气血阴阳的变动状态的原理相通[3]。五脏原穴为五脏原气所出，该处脉气最盛，是五脏阴阳气血盛衰的直接反映，可用于诊断五脏病证[4]。

1.3五脏有疾多选取本经原穴治疗

《黄帝内经》中治疗五脏疾病主要选取本经的五输穴，《灵枢·本输》记载了除手少阴经外的十一脉的五输穴，即位于四肢肘膝关节以下的五个特定腧穴[5]。其中，原穴在五脏经脉脏腑相关理论中具有重要地位，《灵枢·九针十二原》载：“五脏有疾，当取之十二原”，包含肺经原穴太渊，心经原穴大陵，肝经原穴太冲，脾经原穴太白，肾经原穴太溪。阴经以输代原，更加突显五输穴在五脏经脉脏腑相关中的关键作用[6]。十二原与五脏的关系密切，五脏的病变可反映于十二原穴，同时，可通过选取原穴治疗相应五脏疾病。此外，络穴也是治疗五脏疾病的重要腧穴。

2、经脉与六腑联系的特点

2.1经脉与六腑联系建立较晚，联系紧密性不及五脏

在简帛《脉书》时代，阴脉布于体表内侧，与内脏建立联系；阳脉布于体表外侧，不入体腔。六腑与阳经的联系出现较晚，《素问·热论》中足三阴经已与相应内脏建立联系，而足三阳经则未与六腑发生关联。《素问·三部九候论》中手阳明脉也并未与大肠建立联系[7]。在《黄帝内经》之前，阳脉并无体腔内分布描述，也未与内腑建立联系。直至《黄帝内经》，阳脉才建立了与内腑的联系。与阴脉和五脏联系的渐进式发展不同，阳脉与六腑的联系是跨度极大的[8]。随着脏腑表里理论的发展，阳经通过经别与六腑建立联系。《灵枢·经别》载：“足太阳之正，别入于腘中，其一道下尻五寸，别入于肛，属于膀胱，散之肾，循膂，当心入散……足少阳之正，绕髀入毛际，合于厥阴；别者……属胆，散之肝，上贯心……足阳明之正，上至髀，入于腹里，属胃，散之脾……手太阳之正……别于肩解，入腋走心，系小肠也。手少阳之正……别于巅，入缺盆，下走三焦，散于胸中也。手阳明之正……别于肩髃，入柱骨下，走大肠，属于肺……”将原本行于体表的足阳脉与内脏建立联系[9]。

2.2六腑病证表现与经脉病候联系不紧密

六腑与阳经的联系密切程度较低，六阳经的“是动病”和“所生病”也与相应的六腑关系不大，其“是主所生病”均用“是主津所生病”“是主血所生病”“是主液所生病”“是主筋所生病”“是主脉所生病”表述，为邪气入侵所致的经脉循行部位发生的体表外经病，较少涉及内腑病证。尽管足三阳经经脉病候包含相应之腑的病理表现，但却不完全相符，这可能是为了符合阴阳脏腑经络一一对应的需要，人为地安排所致[10]。尽管《灵枢·经脉》为了理论构建的需要，将手太阳经与小肠相配，手阳明经与大肠相配，手少阳经与三焦相配，然而，因其缺乏相应临床实践支撑，也仅仅停留于文字。《灵枢·经脉》并无手三阳经腑证的记载，因为这三条经脉循行于上肢和头面，三者本经合穴虽然对其相应腑证有一定疗效，但是总体来说相关性不大[11]。

2.3六腑疾病多选取下合穴治疗

阳经腧穴一般主治本经循行路线经过的组织、器官病证，而不涉及相应腑的病证，六腑病证通常选择相应的下合穴及背俞穴、募穴等进行治疗[12]。沈德凯等[13]对《灵枢》中治疗六腑病证的内容进行统计，发现其治疗选穴无大肠经、三焦经、小肠经的穴位。

《灵枢·邪气脏腑病形》和《灵枢·四时气》中均提及，胃病证选择足三里、大肠病证选择巨虚上廉、小肠病证选择巨虚下廉、三焦病证选择委阳、膀胱病证选择委中、胆病证选择阳陵泉进行治疗。《灵枢·邪气脏腑病形》载：“六腑皆出足之三阳，上合于手者也”，《素问·咳论》也指出：“治府者治其合”，如胃之下合穴足三里治疗胃脘痛，大肠之下合穴上巨虚治疗肠痈、痢疾，小肠之下合穴下巨虚治疗泄泻，三焦之下合穴委阳和膀胱之下合穴委中治疗癃闭、遗尿等，均为临床所常用[14,15]。下合穴多与俞穴、募穴配伍治疗六腑病证，如膀胱之下合穴委中与膀胱俞配伍治疗遗尿、尿潴留，胃之下合穴足三里与募穴中脘配伍治疗胃脘痛[16]。《黄帝内经》中关于六腑病的治疗主要是取下合穴，但选择原穴和募穴也具有相应的临床实践基础，如治疗大肠、小肠病证除了取相应的下合穴之外，还可取肓之原；治疗胆腑病证，除选取下合穴阳陵泉，还可取胆的募穴[14]。

3、五脏六腑病证治疗选穴比较

《针灸甲乙经》是我国第一部针灸学专著，记载了大量针灸处方，其中治疗五脏六腑胀即体现了五脏和六腑病证治疗选穴的差异，五脏胀主要选取五脏背俞穴和原穴，六腑胀主要选取六腑募穴和下合穴，见表1。

表1《针灸甲乙经》治疗五脏六腑胀选穴

从《针灸甲乙经》记载可以看出，早期五脏病证治疗选穴规律与《灵枢·九针十二原》记载的“五脏有疾，当取十二原”一致。高翠婷[17]基于数据挖掘技术对古代文献中的原穴应用规律进行整理，发现阴经的原穴多用于治疗与本脏相关的疾病。现代临床研究[3]表明，五脏病证首选五脏原穴进行治疗，其次是背俞穴，可见五脏原穴与五脏密切相关。张红石等[18]认为，原穴具有扶正祛邪作用，俞穴具有调和阴阳的作用，二者配合运用可治疗五脏疾患。

申治富等[19]研究认为，六腑下合穴位于足三阳经的下肢部可能与经脉循行和六腑功能有关。足三阳经从头面经过体腔内的脏腑到达下肢部位，其经气直接进入体腔与六腑相通，因此在足三阳经的下肢部位设置下合穴以调治六腑病证。从六腑功能来看，六腑以通为用，以降为顺，下合穴位于膝关节以下，在六腑之下，有利于引导六腑之气向下，使六腑之气顺降和调。

赵京生等[20]研究表明，阴经主治脏病与阳经主治腑病腧穴存在差异，这可能与腧穴的发现途径、方式或机会有关，虽然下合穴与五脏原穴都位于四肢，但二者部位差异较大，五脏原穴在腕踝关节附近，基本皆位于内侧、肌肉相对浅薄而多有明显脉动处，按照经脉发现与脉动关系的认识，这些经由诊脉处转变为刺治处之“经脉穴”出现较早；下合穴位于膝关节附近，位于外侧、肌肉丰厚无明显脉动处，可能因此引起关注较迟。

4、五脏六腑与经脉联系特点的成因分析

4.1经脉脏腑融合程度

五脏与经脉联系建立较早，二者联系也较为紧密。五脏的病证表现与相应经脉病候较为一致，主要选择该经脉四肢肘膝关节以下的五输穴，尤其是原穴进行治疗，即“五脏有疾，应出十二原”。

六腑与经脉联系建立较迟，也不及五脏与经脉联系紧密。《灵枢·经脉》确立了各经脉与脏腑之间的络属关系及脏腑经脉表里关系。十二经脉的“是动”及“所生”病都相应地增加了脏腑病证，除了五脏的所生病外，还平行推定了其余7条经脉所主津、血、液、筋、脉、气、骨所生病[21]。尽管《灵枢·经脉》将脏腑理论与经脉理论高度融合[22]，但需要注意的是十二经脉的病候不仅包括经脉连属的脏腑疾病，还包含经脉循行部位的病候及其他病候[23]。《灵枢·经脉》虽然将六腑与六阳经建立了相应的联系，但这种联系主要是通过经别实现，因此六腑与阳经的联系密切程度较低，六阳经的“是动病”和“所生病”也与相应的六腑关系不大。

4.2哲学文化因素

中医脏腑经络学说的发展，与哲学密不可分[24]。张其成[25,26]指出，五脏学说受到文化因素尤其是五行学说的影响。五行学说以木、火、土、金、水特性类比肝、心、脾、肺、肾的生理特点，还以五脏为中心，推演络绎人体的各种组织器官与功能，将五脏与形体、官窍、精神、情志相联系，从而形成以五脏为中心的生理病理系统。此外，根据天人相应学说，将自然界的五色、五味、五气、五音等与五脏相联系，形成了以五脏为中心的五行系统[27]。五脏是五脏系统的核心，人体其他腑、体、液、声、神、志等，均是随所属之脏以配五行系统，是由五脏派生的下位概念。同时，五脏是五行生克的主体，其他腑、体、液、声、神等之间的生克关系，均需要以五脏为中介才能体现[28]。

此外，三阴三阳学说对五脏六腑经脉脏腑联系方式亦具有一定影响。大肠、小肠和三焦虽然与手三阳经配属，所主病候却与此三腑无关，三者的主治腧穴分别为委阳、上巨虚、下巨虚[29]。

4.3古人对脏腑的认识

中医学借用五行学说认识人体脏腑组织器官的功能，并与自然界相联系，建立了以五脏为核心的藏象系统。其中人体内部联系是脏腑与五体九窍通过经脉、气血津液而建立的[30]。脏腑是人体内部的核心，而五脏居于至关重要的地位。

具体来说，中医理论认为，人体可分为5个有机联系的子系统，每个子系统各有其层级结构、生理特性和功能特点，其中五脏是中心，然后是六腑、形体、官窍等[31]。以诸脏为名之阴经经络，所生之病有内在脏病变所生之症。以诸腑为名的阳经经络，所生之病则较少内生腑之症。六腑阳经脉症多与经脉所循之处有关，提示了六脏阴经的支配地位[32]。

综上，五脏六腑的经脉脏腑相关各具特点，五脏与经脉联系建立较早，五脏病证与经脉病候相关性较大，五脏有疾多选取本经五输穴尤其是原穴进行治疗；六腑与经脉通过经别相联系，六腑病证与经脉病候相关性不及五脏，六腑有疾多选取下合穴治疗。经脉脏腑相关的不同特点与脏腑经脉融合程度、哲学文化因素、古人对脏腑的认识有关，应在充分厘清经脉脏腑相关特点基础上展开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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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国家重点研发计划资助项目:2018YFC1704600;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项目:81273858､81674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