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身疾病指由心理因素引起，以继发于精神疾病的躯体症状为主要表现的疾病[1]。随着社会环境不断进步，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竞争压力不断加大，人们的心理与躯体早已严重受到威胁，罹患心身疾病的人群也越来越多。心身疾病临床表现复杂，涉及皮肤、骨骼、肌肉、呼吸、心血管、消化系统、泌尿生殖、内分泌及神经系统等[2]。现代医学治疗虽能一定程度改善患病器官异常或焦虑症状，但仍会反复发作，难以完全根治。而中医学在治疗心身疾病方面显示出极大优势。心身疾病虽由西方提出[3],但其临床表现与中医情志病相似，如郁证(包括梅核气、脏躁)、百合病、奔豚等[4]。多因情志不遂，日久郁结，继而引发失眠、心悸(心所主)胁胀、口苦、咽中如有异物梗塞(肝所主),神疲乏力、饮食失调(脾所主),短气、自汗(肺所主),耳鸣、五心烦热、腰膝酸软(肾所主)等多脏腑症状。

中医为何有如此优势，这离不开中医一贯提倡的整体观。中医有着“多元一体”的特点，如五脏一体观、形神一体观、精气神一体观等。其中，人体以五脏为中心构成了心、肝、脾、肺、肾五个生理系统，即“五脏一体观”。五脏既是藏精之“形脏”,又是藏神之“神脏”,又兼备了形神一体观之思想。这种形(身)神(心)相关的生命观也正是五脏功能系统观的重要体现[5]。《难经注·序》云“五脏俞皆在背……阳俞在背也”[6]。足太阳膀胱经主司人体阳气，有“五脏俞”合“五志穴”调五脏阴阳及神志之变[7]。可见足太阳膀胱经是“情志—五脏”二者之间相互影响和相互作用的重要通路[8],从该方面切入似乎可以寻找到一种围绕心身疾病治疗的优化方案。故本文将从“五脏一体观”的角度探究针灸足太阳膀胱经治疗心身疾病的理论基础和临床意义，进而探讨出更多新思路和具体可行的治疗方法。

1、心身疾病的源流与发展

自古以来，心身疾病在中医学界便受到了关注。其中《内经》在心身疾病的源流与发展中起着奠基作用。《素问·上古天真论》云“上古之人……故能形与神俱……度百岁乃去”[9]。其所提出的“形神一体观”首次将形体、精神活动融入医学领域。汉唐时期对该思想沿用继承，《金匮要略》记载了诸多心身疾病，如百合病、脏躁、梅核气、奔豚气等，形成了从心理问题推及多脏腑症状表现审因辨证论治心身疾病的体系[10]。孙思邈提出“五劳”“六极”“七伤”的传变，即认为心身疾病的发生发展是由于长期过度的精神异常造成了人体脏腑、气血阴阳的损伤[11]。宋金元时期，陈无择《三因极一病证方论》中提出：“喜怒忧思悲恐惊……各随其本脏所生所伤而为病。”即七情作为致病因素与五脏本脏相关[12]。刘完素《素问玄机原病式·六气为病》中云：“是以精中生气……由是精为神气之本。”从精、气、神、形四者的关系深化了“神能御形”的理论，另将“五志过极”伤及本脏的观点与心身疾病的产生相联系[13]。明清时期，“郁证”作为病名首载于虞抟所著的《医学正传》中，情志类疾病成为了被认可的疾病体系[14]。王清任提出“脑髓说”“灵机记性，不在心在脑”,认为脑具有产生感觉和支配语言、记忆、管理躯体运动的功能[15],此概念的提出为现代从脑科学入手研究心身医学提供了更开阔的角度。继而近年来心身医学的研究将脑神经科学与人体靶器官病变的过程可视化，提出了A-B-C-D整合模型(A=情绪，B=脑，C=信息传导系统，D=靶器官)[16],如应用脑成像等技术演示精神对脑干和外周生理调节机制的脑部过程。现代心身疾病的范围也逐渐扩大到更多临床学科和内科系统[17],具体内容还有待探讨。

2、心身疾病中医发生机制

中医心身医学专家赵志付教授将与情志异常相关的各脏腑所主疾病与西医病名相对应，把心身疾病分为15个系统，分属五脏[18]。基于心身疾病涉及多脏腑的特点，结合“五脏一体观”,认为“五志过用，五神失司，五脏失和”或为心身疾病产生的重要原因。

2.1 “五神”的生成与传变

《灵枢·本脏》云“五脏者，所以藏精神血气魂魄者也”[19]。五脏藏而不泻，即藏精，精化气生神，故五脏又藏五神(神、魄、魂、意、志),称五神脏。《灵枢·本神》言：“故生之来谓之精，两精相搏谓之神，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所以任物者谓之心，心有所忆谓之意，意之所存谓之志。”我们将“五神”的生成与传变总结为：精成神，魂魄随，心生意，志留存。

2.2 “五志”致病的病机

张景岳言“世有所谓七情者，即本经之五志也”[20]。此“五志”即怒、喜、思、悲、恐。杨上善云：“若纵志放情，怒以气上伤魂，魂伤肝伤也。若喜气缓伤神，神伤心伤也。若悲气消伤魄，魄伤肺伤也。恐以气下伤志，志伤肾伤也。”[21]可见“五志”致病可伤及“五神”,并延及五脏。另有《灵枢·口问》曰：“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22]认为“五志”致病，虽分属五脏，然追其缘由，首伤于心，继发肝、脾、肺、肾四脏病变。

2.3 五神失司引起五脏失和的临床表现

《灵枢·卫气》“神生于五脏，舍于五脏，主导于心”[23]。“神”由心所主，是依存先天之精生成而表现于外的生命活动。《医宗金鉴》载“心静则神藏，若为七情所伤，则心不得静，而神躁扰不宁也”[24]。心“神”涣散，则易精神不集中、彻夜不寐、神志失常。

《素问·六节藏象论》云：“肺者，气之本，魄之处也。”张景岳在《类经·藏象类》中言：“魄之为用，能动能作，痛痒由之而觉也。”肺“魄”不振，肺失宣降，则会出现胸闷气短、乏力懒言、意志消沉，影响人的感觉准确性和行为灵敏度。

“魂”以“魄”为基础，表现为更高级的精神活动[25],魂是随心神活动所做出的意识、思维活动，包括想象、决断、情感等。“魂之为言， 如梦寐恍惚，变幻游行之境是也。”睡眠时可表现为梦境及梦幻现象。肝“魂”失调，若肝气郁结，则两胁胀痛、胸闷太息，若肝气疏泄太过，则性情多怒、头胀头痛、眩晕目赤。

“脾藏意主思”,脾胃居于中焦，为气机升降枢纽，脾“意”不安，获得感性印象而形成思虑、记忆、意念的能力减弱，则会出现精神萎靡、不思饮食、腹胀纳呆、食少腹胀、便溏、睡前多思等症状。

《类经·藏象类》载“志，为意已决而卓有所立者”。“志”是在“意”的基础上，形成理性的意志、志向等的神志活动。《医学心悟》云：“肾主智，肾虚则智不足，故喜忘其前言。”且肾“志”不固，则临床可见早寐早醒、醒后难以入睡、善忘、注意力分散，甚则出现大小便失禁、遗精等，多见于老年人。

由“五志过用”引发“五神失司”,最终导致“五脏失和”而为病的发病机制，与心身疾病“心理问题躯体化”的过程相符合。因此认为该过程是心身疾病产生的主要缘由之一。

3、“五脏一体观”在足太阳膀胱经上的体现

“五脏”与足太阳膀胱经的联系主要体现在穴位命名、经络连属、病变诊断三方面，印证了足太阳膀胱经具有“五脏同调”的功能。“五脏同调”功能视为“五脏一体观”在足太阳膀胱经上的具体体现。

3.1 穴位命名

基于“象”思维足太阳膀胱经可能是依据脏腑“投影区”假说命名“五脏俞”[26],将五脏“化象为意”命名“五志穴”[27]。《素问·气府论》言：“足太阳脉气所发者七十八穴……五脏之俞各五。”足太阳膀胱经第一侧线上有“五脏俞”,即肝俞、心俞、脾俞、肺俞、肾俞，其位置与对应脏腑在体表的投影基本一致，认为“五脏俞”分别与“五脏”相对应。在足太阳膀胱经的第二侧线上有五个特殊命名的腧穴，分别为魂门、神堂、意舍、魄户、志室，位置与“五脏俞”相平，现代中医学将其归纳为“五志穴”。其命名可从中医“象”思维进行解读：五脏居于腑内，其象在外，表现为生理病理现象。《易传·系辞》曰“立象以尽意”[28],观五脏而立象，察其本质，化象为意，为“五神”。《素问·宣明五气》把“五神”分属于五脏，藏于五脏。即“神、魂、魄、意、志”为五脏所藏之神，“堂、门、户、舍、室”暗含房屋之意，为神居之所。由此可见“五志穴”命名与五脏之“意”“象”相符相合，实为古人之大智慧。

3.2 经络连属

足太阳膀胱经“五脏俞”为五脏之气所输注之处，与四阴经之经气相关属，且经气通行交贯与脏腑相连。《灵枢·卫气》曰“足少阴之本……标在背腧与舌下两脉也。足厥阴之本……标在背腧也……足太阴之本……标在背腧与舌本也……手少阴之本……标在背腧也”[29]。五脏所属经脉(除手太阴肺以外),标均在相应的“背腧(俞)”,由此可见其经络连属关系。该篇又有气街理论：“气在胸者，止之膺与背腧……气在腹者，止之背腧。”其中胸对应心、肺，腹对应肝、脾、肾。“气在头者，止之于脑”,足太阳膀胱经循行“入络脑”。然《内经集注·卫气》言“夫十二经脉止出于头气之街”,即其他经络气血可通过头气街抵达脑部[30],由此将足太阳膀胱经与其他经络在功能上相联系，内达五脏六腑，外达形体官窍。通过标本、气街理论搭建起五脏与其对应的体表背俞穴(五脏俞)通过脉气相联系的“桥梁”,形成了气血通路。受该理论启发，对足太阳膀胱经的现代生物学本质进一步研究发现，其背俞穴与脊神经节分支投射有关，针灸刺激可对脏器活动产生影响[31],由此为临床治疗脏腑相关疾病提供新思路。

3.3 病变诊断

基于对“经络是内脏的反应带，穴位是内脏的反应点”理论的探究[32],认为足太阳膀胱经上所表现出的异常反应可为疾病的临床诊断提供更多帮助。《灵枢·根结》曰“太阳根于至阴，结于命门。命门者，目也”[33]。足太阳膀胱经参与经脉的循环往复，由蕴藏于目睛的元精化生元气，并提供人体所需气血能源。《灵枢·刺节真邪》言“用针者，必先察其经络之实虚……视其应动者，乃后取之而下之”[34]。可通过诊察足太阳膀胱经脉气虚实指导针灸临床治疗。“五脏俞”与足太阳膀胱经既已确认从属关系，为经脉之气输注出入处。人体在疾病状态下正气渐衰，脉气虚弱，由此可考虑“五脏俞”与中医脏腑辨证的相关性。脏腑病变可通过经脉连属所搭建的“桥梁”反映于体表背俞穴。“阴病行阳，俞在阳”即是说明“五脏俞”的一些异常表现或可协助判断五脏之病。《素问·骨空论》曰：“视背俞陷者灸之，举臂肩上者灸之。”即认为背俞穴下陷可以作为疾病的诊查要点，是疾病的反应点。临床多项研究证实，“五脏俞”的相关物理反应与脏腑病理变化密切相关[35-39]。总结而言，在诊断由于“五脏失和”而导致的心身疾病方面，足太阳膀胱经五脏背俞穴“视其外应以知其内脏”的作用不可小觑。

4、针灸足太阳膀胱经治疗心身疾病的应用

对于心身疾病的治疗必然需着重于调心(神)和调身(形)两个方面，在改善患者精神情志状态的基础上，解决合并发生的躯体症状。基于足太阳膀胱经的循行络属关系和与五脏的密切相关性，将其对心身疾病的治疗作用概括为“联合五脏安神志，分行五脏调阴阳”。

4.1 联合五脏安神志

足太阳膀胱经安神志的作用主要体现于“入络脑”和“联合五脏”两个方面。

《灵枢·经脉》中有云“膀胱足太阳之脉……从巅入络脑”,膀胱经与肾、脑有着特定的经络联属关系[40]。膀胱经“上额交巅”,与督脉在百会、风门相交。清代名医张志聪在《灵枢集注·背俞》指出：“太阳与督脉相通。”在针灸治疗焦虑症的选穴中，使用频次最多的两条经脉为督脉穴(17.0%)和膀胱经穴(14.9%)[41]。在《针灸甲乙经》中古人多选用足太阳膀胱经上的穴位，以达到阳主阴从，阳生阴长，振奋人体阳气的目的[42]。而督脉作为“阳脉之海”对于维系脑神稳定方面的重要性更不言而喻。足太阳膀胱经作为脑的络属经脉，将肾精上注于脑，脑髓满，则脑之功能正常，进而调控情志[43]。

另一方面，“五脏之俞，本于太阳，而应于督脉”。在治疗时可遵循“五脏一体观”将中医藏象学说与情志病的治疗相联系：即心主神明为“中控”,肺朝百脉为“动力”,肝主疏泄为“管道”,脾生气血为“能量”,肾主藏精为“原料”,通过足太阳膀胱经联络五脏，共同调控“五神”。符文彬教授认为五脏功能的协调对于人体情志调畅具有重要意义，临床上常辨证选用五脏俞、四花穴精灸法治疗抑郁症，取得更好的疗效[44]。在此基础上另加配合“五志穴”,起到宁心安神、调畅情志的作用。庞青民等[45]采用“五脏俞”埋线治疗法治疗卒中后抑郁患者，疗效显著，认为在口服中药的基础上，联合埋线治疗能使抗抑郁作用更加巩固，同时有效改善神经功能，减轻抑郁情绪，恢复日常生活自理能力。林艺如等[46]采用“五脏俞”行温针灸治疗阳虚型郁证，发现患者抑郁症评分以及脑电图情况均有改善。

4.2 分行五脏调阴阳

《素问·咳论》载“治脏者治其俞”[47]。研究表明，在调整人体亚健康方面，足太阳膀胱经上背俞穴的应用频次居首位[48]。故往往认为其能兼顾调理多脏腑的作用，在心身疾病的治疗中亦是如此。如《针灸甲乙经》中记载五脏之胀证均选择脏腑对应的背俞穴为主穴，亦有“心痛循循然， 与背相引而痛……心俞主之”“咳而胁满急……目中循循然，眉头痛……短气，鼻酸，肝俞主之”“大肠转气……热引胃痛……不嗜食，脾俞主之”。诸多记载证实了背俞穴治疗范围之广泛，对于现代心身医学的治疗有极大的意义。田从豁教授在治疗情志病中善灵活运用背俞穴调节五脏气血，应用“五志穴”调节脏腑神志病变，同时发现还可以改善女性围绝经期诸症[49]。陈璐[50]对抑郁相关性失眠患者采用辨证选穴配合膀胱经第一侧线针刺疗法，结果发现抑郁患者并发的失眠症状有所改善，认为足太阳膀胱经背俞穴具有调和营卫、脏腑、阴阳之气的作用。除此之外，较为常见公认的几类心身疾病也选取了“五脏俞”进行治疗，且获得良好疗效，如荨麻疹[51]、慢性浅表性胃炎[52]、痤疮[53]、围绝经期综合征[54]等。而对于“五志穴”的研究，常用于配合调理各类情志异常以及失眠症状[55-57],以起到“阴平阳秘，精神乃治”的作用。但在《素问·水热穴论》中有载“五脏俞旁五，此十者，以泻五脏之热也”[58]。即“五志穴”具有泻五脏之热的作用。《备急千金要方》中载魄户、中府“主肺寒热，呼吸不得卧，咳逆上气”“魂门、阳关主呕吐不住，多涎”。说明“五志穴”除了调整神志相关异常外，在其他疾病的治疗中仍有重要意义。

5、结语与展望

足太阳膀胱经覆盖范围广，对于心身疾病所涉及的情志异常，以及五脏病变的治疗，具有独特而全面的功能特点。在临床治疗中可选“五脏俞”与“五志穴”以安神志、调阴阳，外应经络、内达五脏，则精神内守，情志稳定，五脏相和。对于心身疾病的治疗前景，依托经络腧穴对疾病进行治疗当首选针灸等外治自然疗法，无任何副作用。通过穴位刺激可激发机体的自我恢复能力，促进疾病向愈，帮助机体从病理状态中解除。基于数据挖掘发现，针灸治疗心身疾病更重“调神”,取穴以头部和四肢为主，背部穴位使用较少[59]。我们认为其原因可能在于取穴的方便程度，取穴的安全性以及取得疗效的时间长短。针对此类原因的改进方案有三：其一，五脏在腹、在里为阴，其气注于背为阳，选背部五脏俞治疗相应的内脏病即是阴病治阳。重视多种疗法的配合治疗作用，如针灸联合疗法，即温通疗法，温阳而不伤阴。艾灸温热刺激背部脊柱区，可通过脊髓、脑区和内源性痛觉调制系统，帮助调控脑功能活动异常以增强疗效，同时亦可兼顾本经远端取穴以求“五脏一体”。其二，搭配皮内针、埋线等疗法，持续刺激穴位以起到“五脏同调”的长期调节作用。其三，可采取向督脉斜刺甚至平刺的针法，有助于提高针刺安全性。督脉作为脊髓与自主神经的通行之处，掌握着人体心脏搏动、呼吸、消化、血压等生理功能，配以督脉夹脊穴或可获得更好疗效。另外，足太阳膀胱经除背部腧穴外，其远端穴位的特殊治疗功能也值得进一步探究。古今临床研究记载已证明足太阳膀胱经对心身疾病的调治作用，未来可对其现代作用机制进行进一步研究，如神经节段分布规律、大脑皮层的分区刺激、脑神经炎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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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资助:国家重点研发计划项目(编号:2018YFC1704300);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编号:82274665);辽宁省特聘教授项目(辽教发[2015]153号);

文章来源:时柳清,吕琴,任路.从足太阳膀胱经联系“五脏一体观”论治心身疾病相关研究[J].河北中医,2024,46(11):1881-18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