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性肝病（AlcoholicLiverDisease,ALD）是一种长期或过量饮酒易导致的慢性肝损伤性疾病，通常经历轻型酒精性肝病、酒精性脂肪变性、酒精性肝炎和酒精性肝硬化等多个阶段，最终发展为终末期肝病[1]。目前，对于ALD的治疗主要以改变生活方式和补充营养物质，同时服用皮质类固醇等药物为主，但整体疗效并不理想。中医药在ALD治疗方面具有一定的优势，中医认为ALD与“酒风”“酒伤”“酒疸”“酒澼”等病证对应，其成因主要与脾胃虚弱、湿热内蕴和气滞血瘀等有关。因此，中医治疗ALD以理气化痰、健脾祛湿等为主[2]。在传统中医理论指导下，中医药治疗ALD的临床研究取得了显著成果。其中，中药因其源于自然、作用靶点多、副作用小等优势，得到越来越多患者的认可和应用[3]。本研究通过检索中国知网数据库和万方数据库，综合近年来有关中医药治疗ALD的临床研究和专家经验总结等文献，旨在探索当前中医药治疗ALD的用药规律。同时，结合网络药理学与分子对接技术，对核心药物组合治疗ALD的作用机制进行探讨，可为临床治疗ALD提供有益参考。

1、资料与方法

1.1 数据来源与检索

在中国知网（CNKI）、万方数据库（Wangfang）、中国生物医学文献数据库（SinoMed）和维普中文期刊（VIP）中选择高级检索，以“酒精性肝损伤”或“酒精性肝病”或“酒精性肝损伤”和“中医”或“中药”或“中医药”或“中西医结合”为关键词进行检索，检索时间为建库至2023年6月。

1.2 纳入标准

(1）中医或中西医结合治疗ALD的相关临床研究，包括随机对照试验、非随机对照试验，以及名老中医经验介绍等，且文献所记载的中药处方需有完整的药物组成与用量；（2）纳入病例明确诊断为酒精性肝病，且有超过5年的长期饮酒史或在就诊前两周内有大量饮酒史，表现为血清丙氨酸转氨酶（ALT）、天冬氨酸转氨酶（AST）及γ-谷氨酰转肽酶（GGT）等指标异常升高，经中药复方治疗后降低至正常范围。

1.3 排除标准

(1）重复发表的文献；（2）处方仅有单味中药、中成药、处方没有具体药物组成或剂量的文献；（3）细胞、动物实验等基础研究文献；（4）文献综述、中医理论研究类文献。

1.4 数据分析

1.4.1 频次统计和关联规则分析

将整理好的文献数据逐一录入Excel表格，按照标题、作者、药物进行排序，建立中药治疗ALD的药物数据库。对药物按出现频次进行排序，记录频次≥25次的高频药物，同时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2020年版）[4]对药物的功效类别、性味归经进行统计分析。如一味药有多个性味归经则全部录入。利用SPSS Statistics 27.0进行系统聚类分析，选用杰卡德系数作为测量区间。使用SPSSModeler18.0进行关联规则分析，采用Apriori算法生成关联规则网络图，并计算支持度、置信度和提升度。

1.4.2 网络药理学研究

使用TCMSP数据库收集核心药组的活性成分，并以口服生物利用度（OB）≥30%和类药性（DL）≥0.18为筛选条件，对收集到的活性成分进行筛选，从而得到核心药组的活性成分。通过GeneCards数据库和OMIM数据库以“AlcoholicLiverDisease”为主题词检索疾病靶点，并进行标准化与去重处理。使用Cytoscape3.9.1构建“药物-活性成分-靶点”网络图、活性成分与疾病共同靶点的蛋白-蛋白相互作用（PPI）网络图以及“药物-通路-靶点”网络图。将以上获得的作用靶点导入DAVID数据库（https://david.ncifcrf.gov/），进行基因本体（GO）和京都基因与基因组百科全书（KEGG）通路分析，利用微生信平台制作GO柱状图与KEGG气泡图。

1.4.3 分子对接研究

从RSCB数据库下载关键靶蛋白晶体结构，使用AutoDockTools1.5.6进行加氢处理和电荷计算。从PubChem数据库获取活性成分的3D结构，利用Chem3D20.0软件和PyMOL进行蛋白小分子结构处理，最后使用AutoDock Vina软件进行分子对接，并用PyMOL软件进行可视化处理。

2、结果

2.1 文献筛选结果

共纳入119篇文献，143个方剂。文献检索和筛选流程见图1。

图1 中医药治疗酒精性肝病纳入文献的检索流程

2.2 药物频次统计

143首治疗ALD的方剂涵盖222味中药，其中频次≥25次的高频药物共28味，累计使用频次1 338次，占总使用频次的60.96%。使用频次前5位的中药分别为茯苓（108次，4.92%）、丹参（92次，4.19%）、柴胡（77次，3.51%）、泽泻（76次，3.46%）、甘草（75次，3.42%）。见表1。

表1 中医药治疗酒精性肝病文献的高频用药分析（频次≥25次）

2.3 中药功效分类频次统计

对纳入的222味中药按照功效进行分类统计，总频次为2 195次，使用频次最多的5类中药依次是利水消肿药261次（11.89%）、补气药230次（10.48%）、理气药220次（10.02%）、发散风热药169次（7.70%）、活血调经药166次（7.56%），累计使用频率为47.65%。结果见表2。

表2 中医药治疗酒精性肝病文献中药功效分类的频次统计

2.4 药物性味归经频次统计

将222中药进行性味归经频次分析。其中四气总频次为2212次，以寒（925次，41.82%）、温（681次，30.79%）、平（449次，20.30%）类使用较多；五味总频次为3 561次，以苦（1 109次，31.14%）、甘（1015次，28.50%）、辛（880次，24.71%）类使用较多；归经总频次为6 113次，排前4位依次为脾经（1 199次，19.61%）、肝经（1062次，17.37%）、肺经（920次，15.05%）、胃经（865次，14.15%）。

2.5 高频药物的聚类分析

应用IBMSPSSStatistics27软件对28个治疗ALD的高频药物进行系统聚类方法，选择“组间连接”和“杰卡德相似系数”。结果见图2。设置区间距离为20，可将高频药物分为8类。见表3。

2.6 高频药物的关联规则分析

使用SPSSModeler18.0软件对治疗ALD的中药进行关联规则分析，设定置信度≥90%，支持度≥10%，最大前项数为3，提升度>1，得到8个核心药物组合。强关联的药物组合有茯苓-白术-茵陈、茯苓-猪苓、茯苓-白术-甘草等。见图3和表4。统计关联规则中涉及的核心药物用量，发现茯苓、丹参、泽泻、柴胡、茵陈、白术的常用药量均为15g，陈皮和半夏的常用药量为10 g，甘草常用药量为6 g。见表5。

2.7 核心药组有效成分和作用靶点筛选

关联规则数据显示，茯苓-白术-茵陈是支持度与置信度最高的核心药组，故对该药组进行网络药理学分析。以中药系统药理分析平台（TCMSP）检索“茯苓-白术-茵陈”药组的活性成分，按OB≥30%,DL≥0.18标准进行筛选，得到“茯苓-白术-茵陈”药组的有效成分23个。在SwissTargetPrediction数据库收集该23个有效成分的作用靶点，共得到1 603个靶点，合并所有成分作用靶点、去重，得到作用靶点424个。

图2 中医药治疗酒精性肝病文献的高频药物的聚类分析

表3 中医药治疗酒精性肝病文献高频药物的分类（区间距离为20)

2.8 酒精性肝损伤靶点收集

通过检索GeneCards与DisGeNet数据库，获得ALD靶点9 395个，其中GeneCards有9200个相关靶点，将Relevancescore低于14.88的靶点删除，得到2000个疾病靶点；DisGeNet有195个相关靶点。合并去重后共得到2060个疾病靶点。将“2.7”项下活性成分的作用靶点与ALD的疾病靶点取交集，并利用Venny 2.1.0软件制作药物-疾病交集靶点韦恩图，结果显示核心药组“茯苓-白术-茵陈”与ALD有215个共同靶点。见图4。

图3 中医药治疗酒精性肝病文献高频药物的关联网络

表4 中医药治疗酒精性肝病文献高频药物的关联规则分析结果

表5 中医药治疗酒精性肝病文献核心药物的用量

图4 核心药组-酒精性肝病交集靶点的韦恩图

2.9 药物-有效成分-靶点网络及PPI网络分析

将核心药物组“茯苓-白术-茵陈”的有效成分及其治疗ALD潜在靶点导入Cytoscape 3.9.1，构建“药物-有效成分-靶点”网络图。见图5。茵陈黄酮（Areapillin）、去甲氧基茵陈色原酮（Demethoxycapillarisin）、3’-去羟-4’-去甲泽兰黄醇素（Eupalitin）、槲皮素（Quercetin）、芫花素（Genkwanin）、啤酒甾醇（Cerevisterol）是对应靶标最多的成分。见表6。将“茯苓-白术-茵陈”组合治疗ALD的潜在靶点导入STRING构建PPI网络，将原始PPI网络数据导入Cytoscape 3.9.1，得到PPI网络图。见图6。图中度值前6位的靶点为蛋白激酶B(AKT1）、肿瘤坏死因子（TNF）、血管内皮生长因子A(VEGFA）、白介素1β(IL-1β）、非受体酪氨酸激酶（SRC）、表皮生长因子受体（EGFR）。

图5 中医药治疗酒精性肝病的药物-有效成分-靶点网络

2.1 0 GO功能与KEGG通路富集分析

表6 药物-有效成分-靶点网络中对应靶标最多的活性成分

利用DAVID数据库对215个交集靶点进行GO和KEGG富集分析。GO功能富集分析显示，核心药组“茯苓-白术-茵陈”治疗ALD的生物过程（BP）主要包括蛋白质自动磷酸化、MAP激酶活性的正向调节、对外源性刺激的反应等；细胞组分（CC）主要包括突触后膜的整体成分、膜筏质膜的整体成分等；分子功能（MF）主要包括蛋白丝氨酸/苏氨酸/酪氨酸激酶活性、RNA聚合酶II转录因子活性以及序列特异性DNA结合酶等。选取每项排前10位的BP、CC、MF进行展示。见图7。KEGG通路富集分析结果涉及168条通路，主要包括癌症通路（Pathwaysincancer）、磷脂酰肌醇3-激酶/蛋白激酶B信号通路（PI3K/Akt signaling pathway）、化学致癌-活性氧（Chemical carcinogenesisreactive oxygen species）及脂质和动脉粥样硬化（Lipid and atherosclerosis）等。选取排前20位的信号通路制作气泡图。见图8。

图6 中医药治疗酒精性肝病核心药组的PPI网络与核心靶点

图7 核心药组治疗酒精性肝病交集靶点GO功能富集分析

图8 核心药组治疗酒精性肝病的KEGG通路富集分析

2.11活性成分-靶点-通路网络构建

应用Cytoscape3.9.1对核心药组“茯苓-白术-茵陈”的活性成分、靶点及前20条信号通路进行网络构建。结果见图9。

2.12分子对接验证

对药物-有效成分-靶点网络中作用靶点最多的化学活性成分和PPI网络中连接节点数最多的核心靶蛋白AKT1进行分子对接。在分子对接中，配体与受体的结合能小于0即提示配体可与受体发生相互作用，结合能越低代表结合越稳定，配体与受体发生作用的可能性越大[4]。分子对接结果显示，6种活性成分均能与AKT1结合，其中啤酒甾醇、芫花素、去甲氧基茵陈色原酮的结合活性较好。见表7和图10。

图9 中医药治疗酒精性肝病核心药组的活性成分-靶点-富集通路网络

表7 核心活性成分与AKT1的分子对接结合能

3、讨论

中医理论认为，酒为谷之精，易聚生痰湿。酒精性肝病（ALD）是由于长期大量饮酒，湿热内蕴，以致肝脾失调，气血不畅而发生的疾病。田德禄教授将ALD分为初、中、后期[5]。初期常见病机为肝郁脾虚、气滞湿阻，临床表现为轻型酒精性肝损伤、酒精性脂肪变性、酒精性肝炎等，治之宜疏肝健脾、解毒化湿；中期以痰瘀交阻、气血不畅为主，临床表现为酒精性肝硬化等，治之宜化痰理气活血；后期为肝脾肾同病，临床表现为酒精性肝硬化，治之当扶正祛邪。本研究共纳入治疗ALD的方剂143首，包含中药222味，且治疗病证多为ALD前期和中期，如酒精性脂肪变性、酒精性肝炎等。在药物配伍上，使用频次最多的中药为茯苓、丹参、柴胡等，药物功效分类集中于利水消肿药、补气药、理气药等，药性以寒、温、平为主，药味多选用甘、苦、辛，药物归经以脾经、肝经、心经为主。根据药物配伍规律，总结出中医药临床治疗ALD以健脾渗湿、疏肝理气为主，与ALD肝脾失调、气滞湿阻的病机相呼应。

图1 0 核心活性成分与AKT1分子对接的模式图

通过聚类分析和关联规则分析发现，“茯苓-白术-茵陈”是治疗ALD的核心药物组合。其中，茯苓归心、肺、脾、肾经，具有利水渗湿、益气健脾等功效；白术归脾、胃经，具有补气健脾、燥湿利水等功效；茵陈归脾、胃、肝、胆经，具有清热利湿、利胆退黄功效。三药配伍组合，既增祛湿之功，又兼顾实脾之效，与《金匮要略》所指出的“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及历代医家通过健脾祛湿治疗“酒风”“酒伤”等病的方法相吻合。核心药物用量统计显示，茯苓、茵陈的高频用量符合《中国药典》2020年版规定剂量，而白术的高频用量稍高于规定剂量。在当前中医临床治疗ALD的报道中，以茯苓、白术、茵陈为主进行配伍的研究较多，且均取得显著治疗效果。如吴景波[6]使用茵陈五苓散加减治疗湿热蕴脾型ALD取得了明显疗效，预后较好。进一步用网络药理学技术对核心药物组合“茯苓-白术-茵陈”治疗ALD的作用机制进行研究。结果从“茯苓-白术-茵陈”药组筛选出活性成分23个，如啤酒甾醇、芫花素、去甲氧基茵陈色原酮等。啤酒甾醇具有良好的抗氧化能力，可通过抑制核因子（NF）-κB的活性减少自由基的产生，从而保护肝脏免受氧化损伤[7-8]，此外啤酒甾醇还可通过抑制PI3K/AKT/MAPK信号传递降低炎症反应[9]。芫花素具有抗炎、抗氧化等药理活性。GAO等[11]研究发现芫花素具有较好的抗炎作用，可在转录水平上通过增加蛋白激酶（MAPK）磷酸酶1(MKP-1）的表达有效降低促炎症媒介物如TNF-α、IL-1β和IL-6的含量。去甲氧基茵陈色原酮对环氧化酶-2(COX-2）有抑制作用，可通过抑制COX-2活性降低前列腺素的释放，减轻肝细胞炎症反应和延缓病情进展[11]。AKT1、TNF、VEGFA、IL-1β、SRC、EGFR是核心药物组合“茯苓-白术-茵陈”治疗ALD的核心靶点蛋白。AKT1是一种蛋白激酶，可调节细胞增殖和存活。在ALD中，磷酸化激活的AKT1会进一步激活其下游的NF-κB，加剧细胞炎症反应和氧化应激，引发肝细胞损伤[12]。TNF是一种促炎细胞因子，与ALD的炎症反应密切相关。在酒精滥用的情况下，肝细胞释放过多的TNF，导致炎症反应持续存在，加重肝脏损伤。抑制TNF的产生可以减轻炎症反应，降低肝细胞损伤程度[13]。VEGFA参与血管生成和修复过程，其与动脉粥样硬化形成联系密切[14]。在ALD中，肝脏缺氧和损伤导致VEGFA的表达增加，促进新血管的形成。调节VEGFA有助于改善肝脏血液循环，增加氧气供应，有利于肝脏修复[15]。

GO富集分析结果显示，富集靶点最多的生物学过程为MAP激酶活性的正向调节。在ALD中，MAP激酶可以通过正向调节多种细胞信号传导通路，参与肝脏损伤和炎症反应的发展。MAP激酶可以激活炎症相关信号通路，如c-JunN-末端激酶（JNK）、p38MAPK和PI3K/AKT等，促进炎症因子TNF-α、IL-6、IL-1β等的产生，进一步加剧炎症反应[16]。此外，季莉莉等[18]研究发现，MAP激酶可通过磷酸化激活p38 MAPK促进肝细胞的凋亡进程，使肝脏损伤进一步加重。KEGG通路富集结果显示，“茯苓-白术-茵陈”药组可通过调节通路上的AKT1、IL-1β、TNF等靶点基因的表达，从而抑制PI3K/AKT信号通路的活性，降低炎症反应，发挥治疗ALD的作用。分子对接结果显示，啤酒甾醇、芫花素、去甲氧基茵陈色原酮与AKT1的结合活性较好，其中啤酒甾醇与AKT1的结合构象最稳定，提示“茯苓-白术-茵陈”药物组合可能通过啤酒甾醇与AKT1的结合减少其磷酸化，参与调控PI3K/AKT等信号通路，从而抑制炎症因子的释放，发挥治疗ALD的作用。

综上所述，本研究通过数据挖掘中医药治疗ALD的组方用药规律，并对核心药物组合“茯苓-白术-茵陈”的作用机制进行探讨，发现其关键活性成分可通过调控AKT1、TNF、VEGFA等靶点蛋白，借助PI3K/AKT等关键信号通路，抑制肝细胞炎症反应及肝细胞凋亡，起到延缓肝脏纤维化、促进肝细胞修复的作用，为中医药治疗ALD研究提供了数据支撑与理论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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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资助: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82174267); 河南省中医药科学研究专项课题-重大专项(2023ZYZD15); 河南省高校科技创新人才支持计划项目(22HASTIT048); 河南省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支持项目(202310471029); 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大学生创新学习项目(DCXB-202310);

文章来源:张效威,刘宜杭,张润东,等.中医药治疗酒精性肝病的组方用药规律及作用机制研究[J].中药新药与临床药理,2024,35(08):1246-12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