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症是以频繁而持续的入睡困难，或睡眠维持困难，导致睡眠满意度不足为特征的睡眠障碍。失眠障碍与大多数精神障碍相似，还包括社会功能损害；既可以独立存在，也可以与其他精神障碍合并[1]。长期失眠将影响神经-内分泌-免疫网络系统的功能，使焦虑症、抑郁症的发病率增加；同时也会导致多种慢性疾病的发病率上升，如糖尿病、高血压病、急性心脑血管病甚至肿瘤等[2]，使社会医疗资源消耗增加，影响社会生产。

中医常称失眠为“不寐”，是中医治疗有效的病种之一。自《黄帝内经》以来，中医经过2000多年的长期临床实践，对失眠症的防治已积累了丰富的理论和经验。魏福良教授为第三批、第四批全国名老中医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第一、二批安徽省名中医学术经验继承人导师，安徽省针灸专家，从事针灸临床及教学工作50余载。魏师尊古不泥古，求新不趋时，深思笃学，精勤不倦，形成了独到的学术风格和研学特色。笔者有幸成为第二批安徽省名中医学术经验继承人，师承于魏福良教授，于耳濡目染中获益匪浅。魏师重视诊脉辨证、精研针、灸、药结合之道，用针本神，用灸谨效，不废汤药，对临床内科疑难杂症及软组织损伤疾病、瘫痪、痛证、外感病等诊疗经验丰富。临床常见魏师治疗失眠症，别具特色，现总结其治疗经验如下。

1、查舌诊脉首分脏腑虚实

《难经·三十四难》记载：“脏者，人之神气所舍藏也。故肝藏魂，肺藏魄，心藏神，脾藏意与智，肾藏精与志也”。古人将心理、精神表现归为“心神”，即是“心主神，主情志”。明朝名医张景岳所著《景岳全书·不寐》中，阐释“不寐”病机云：“寐本乎阴，神其主也；神安则寐，神不安则不寐。其所以不安者，一由邪气之扰，一由营气之不足耳”[3]。

神、魂、魄、意、志等五脏之神是由五脏之气化生，如五脏功能失调则可导致五神失常，进而发生不寐。故魏师诊治失眠症先从“五脏藏神”理论着手，强调朔本求源而寻失眠之因；诊病又以切诊为重，临证常综合脉象、舌苔，并结合病史分析病位、病性，从而分辨脏腑虚实。如证见心烦不寐、心悸、胸脘痞闷、口苦口臭等，脉象多数，则病位在心；情志所伤，证见情志不遂、胸胁满涨、心烦易怒，脉象多弦，则病位在肝；证见不易入寐、神疲、心悸、多梦、易醒、纳呆、腹胀便溏，脉象细濡，则病位在心脾；年老体虚者兼见腰膝酸软、耳鸣头晕，脉象沉细，则病位在肾。

魏师再根据邪气有余（邪气之扰）和正气不足（营气之不足）的侧重不同，将失眠分为实证与虚证。实证失眠的病机以病理产物等实邪扰动心神为主，如气郁、食积、痰浊、瘀血等均可致失眠，以肝郁、内火、瘀血、痰热、水湿常见；虚证失眠以“正虚”为主，气血阴阳虚衰可致心神失养、神不安而造成失眠，以心胆气虚、心脾血虚、心肾不交、阴虚常见。临床失眠患者多虚实兼见，且虚实间常可相互转化，因实致虚、因虚致实；同时，临床诸多虚实证候常相互伴随，难以决然分开，如心肾不交证常有肾阴虚表现之耳鸣健忘、腰酸梦遗，又有心火旺表现之心烦不寐、心悸不安、头晕、口干津少。故治疗时需根据虚实侧重点的不同，标本兼治。

2、用针本神调神安神

基于传统中医理论和现代诊疗实践，魏师认为病由心生，治病先治心。心主神，故失眠症的治疗当在脏腑辨证的基础上，重视心神共调。心为君主之官，主宰人体精神意识思维及活动。心神不稳，五脏六腑的功能就会受扰失衡。因此，要注重心神之调养。心主血脉、主神明；心包为心之外膜，与心本同一体、其气相通；络为膜外气血通行的道路。调神先调心神，取穴需先取心包之络穴内关及心经之原穴神门。此外如《素问》云：“凡刺之真，必先治神”，而“治神”需得医者心神贯注于针刺之过程，进针透皮必“快”，以使痛感最轻，然后稍慢捻转进针；行针必“缓”，提插捻转不可忽快忽慢，节律当均匀一致，针身不得左右摇摆，快速取得针下沉紧的“得气感”。“治神”有道方能“安神”。受术者亦要心神内敛，细细体会针下反应；平素应保持开朗乐观的情绪，如因病而愁绪满怀必致“气结”，病痛难解[4]。魏师强调“治病必先调神”“治病求因”，也正是源于此，其主张只有用心解决基本问题才能真正解决外在病变。

3、辨证取穴精心刺灸

临证中，魏师常在脏腑辨证基础上拟定调脏腑虚实之针刺取穴处方，擅用原络配穴、俞募配穴法。原络配穴即取互为表里经的原穴、络穴。《灵枢·九针十二原》云：“五脏有疾，当取十二原”，即十二经原穴可调整脏腑气血阴阳，对于脏腑疾患有很好的治疗作用。俞募配穴法有取“阴病行阳，阳病行阴”之义，二者一前一后、一阴一阳，协调互补，对于调整脏腑病变阴阳证俱见者疗效可观。两法配合使用，可补虚泻实，调整脏腑阴阳。如心肝火旺证取穴百会、风池、心俞、肝俞、神门、内关、合谷、太冲、三阴交等，脾胃不和证取穴百会、内关、神门、中脘、足三里、三阴交、公孙，心肾不交证取穴百会、神门、大陵、肾俞、太溪、安眠，心脾两虚证取穴百会、心俞、脾俞、神门、内关、足三里、三阴交、公孙，心胆气虚证取穴百会、安眠、心俞、胆俞、神门、大陵、丘墟。

魏师师承海派陆氏针灸名家陆瘦燕、朱汝功，继承陆氏倡导的温针疗法[4]，在失眠症的治疗中常取三阴交行温针灸，取百会灸架温和灸。无论温针或是温和灸，艾绒燃烧所产生的温热效应均可循针身导入穴位。魏师认为，温阳既能补正，亦可散邪，无须用泻而自泻矣。针灸结合，取针刺之调整阴阳、疏经通络及艾叶之温通经络、扶正祛邪之效，能显著提高疗效。

4、针药同施内外并治

魏师推崇“汤药治其内，金石攻其外，则病无所逃遁也”[4]，强调针灸和使用汤药都要建立在中医基础理论之上，在掌握脉诊、舌诊信息及病史等第一手资料后，按照脏腑辨证拟定治法，宜针则针，宜药则药，皆宜者则针药并用。研究[5-7]证实，针灸与中药存在“同效相须”“异效互补”及“反效制约”等关系。“疾在肠胃，非药饵不能以济；在血脉，非针刺不能以及；在腠理，非熨焫不能以达”，合理地斟酌针药同施之法，有助于更好地发挥二者优势，取得更好的疗效。

治疗失眠一症，中药可整体调整脏腑气血阴阳，针灸可使“阴平阳秘”，从而实现脏腑经络并治、内外同调及标本兼治[8]。魏师临证治疗失眠患者既辨证外施针灸之术，又适患者之需内治以汤药。若有心肝火旺证，常拟方龙胆泻肝汤合逍遥散加减；有脾胃不和证，常拟方保和丸合温胆汤加减；有心肾不交证，常拟方天王补心丹或交泰丸加减；有心脾两虚证，拟方归脾汤加减；有心胆气虚证，拟方安神定志丸加减。其常循经典拟方，然用药圆机活法、配伍严谨，看似平常又恰到好处。

5、验案举隅

案1李某，女，50岁，2019年11月12日初诊。主诉：夜寐不安数月，加重1周。病史：患者数月来因家庭、工作琐事纠缠，思虑较多，每至夜间难以入睡，寐中多梦。面色萎黄，神疲乏力，纳呆，二便正常。曾自服安神类成药，疗效甚微。舌淡、苔薄，脉细微数。中医诊断：不寐，气血不足证。治法：养血补气，安神。（1）针灸治疗：百会（平补平泻）、四神聪（平补平泻）、中脘（针刺补法）、内关（双侧，平补平泻）、神门（双侧，平补平泻）、足三里（双侧，针刺补法）、气海（平补平泻）、三阴交（双侧，针刺补法）、申脉（双侧，平补平泻）；其中百会灸架灸，三阴交温针灸。每周治疗5次，10次为1个疗程。（2）中药内服：太子参12 g，全当归12 g，熟地黄30 g，山萸肉12 g，紫丹参12 g，麸炒白术12 g，茯神木12 g，合欢皮12 g，炒酸枣仁12 g，首乌藤12 g，仙茅12 g，柏子仁12 g，醋香附12 g，生龙骨（先煎）12 g，生牡蛎（先煎）12 g，炙甘草9 g。5剂，每日1剂，水煎取汁200 mL，分2次服用。

2019年11月18日二诊：患者服药后症状减轻，已能入睡，但梦境纷飞；舌尖红、苔薄，脉细。仍用上方加减，去熟地黄、香附，加细生地黄30 g，夏枯草12 g。10剂，每日1剂，服法同前。

三诊，每夜能安卧，胃纳增多，仍有面色少华。巩固治疗1周，诸证基本消除。

按语：不寐多源于情志所伤、痰瘀阻络、饮食不节、劳逸失调和久病体虚等因素，引起脏腑功能失调、气血不和、阴阳失调、阳不入阴。本案患者素体心脾不足，脾胃虚，运化失职，精微化生乏源，则余脏皆易失养，心肝血虚，不寐由生；加上情志刺激，暗耗心阴，心脾两虚，而导致气血不足。故拟方以养血补气。中药处方以太子参、当归、熟地黄、山萸肉、白术之类为主，辅以茯神、酸枣仁、合欢皮、首乌藤、柏子仁以养心安神。针刺处方取神门、内关，可宁心安神；百会位于颠顶，入络于脑，可益气宁神安眠；中脘、足三里、气海可健脾益胃、活血养血。二诊时患者因虚火上炎，而见舌尖红，故加生地黄、夏枯草以清泻虚火、滋阴养血安神。魏师处方可谓健脾胃而不壅滞，补心血而不滋腻，拟方药量少而平和，健脾益肾、调和气血以宁心安神。

案2王某，女，55岁，2021年12月3日初诊。主诉：失眠10余年，加重1个月。病史：患者入睡困难、时睡时醒等症状已有10余年，近期渐加重，常有梦境纷乱；日间精神欠佳，记忆力下降，时有耳鸣。曾服用西药治疗，因恐惧药物依赖而间断服药。就诊时心绪烦躁，惊悸不安，腰、胫酸软，时有汗出。舌质淡、苔薄白，脉细弦。中医诊断：不寐，阴阳失调证。治法：滋阴潜阳、养血安神。处方：米炒党参12 g，全当归12 g，熟地黄30 g，川芎12 g，仙茅12 g，淫羊藿12 g，炒酸枣仁12 g，柏子仁12 g，炒山萸肉12 g，肉桂9 g，知母12 g，合欢皮12 g，夏枯草12 g，丹参12 g，炙甘草9 g。5剂，每日1剂，水煎取汁200 mL，分2次服用。

2021年12月9日复诊：患者夜寐已安，自觉肝火较盛，心绪难以平静，纳可，二便自调。前方去党参，加柴胡12 g、茯苓12 g。10剂，服法同前。

三诊：患者已无耳鸣，心绪平静，每日睡眠时间延长，但夜间仍间断出现时睡时醒，舌质淡红、苔薄白，脉沉细。予针灸治疗，处方：百会（平补平泻）、大陵（双侧，平补平泻）、神门（双侧，平补平泻）、太溪（双侧，补法）、肾俞（双侧，补法）、三阴交（双侧，针刺补法）；其中百会灸架灸，三阴交温针灸。每周治疗5次，10次为1个疗程。共2个疗程后，患者入睡困难症状基本消除，晚间睡眠能持续4～5 h。

按语：现代女性进入更年期后，卵巢功能会逐渐衰退，雌二醇（E2）水平不断降低，同时卵泡刺激素（FSH）的分泌相应升高，导致内分泌失调。随着性激素的波动或减少，患者常出现烘热汗出、心悸失眠、眩晕、耳鸣、皮肤蚁行感及情绪不宁等症状，而失眠是其中最常见的症状。中医古籍对更年期失眠无专篇论述，现代中医将其归属于“绝经前后诸症”，亦称围绝经期综合征，即女性在绝经期前后（更年期）出现的失眠。魏师认为，更年期女性正处于《素问·上古天真论》中所描述的“七七”前后，为“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之时。天癸为肾中精气，在女性的生理周期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魏师认为女性围绝经期综合征合并失眠的病机，不完全等同于一般失眠患者，常因天癸将竭而阳盛阴衰、阴阳失交，导致神不守舍而发。

肾精亏虚，天癸得不到滋养而竭，故而见心悸、心烦，失眠、汗出，魏师主张应从肾、从心论治；同时，肾精不足，水不涵木，又会引起肝阳上亢的病理变化，因此治疗本病也应注重调肝。临证常以二仙汤为基础方，尚可结合针灸治疗；常根据肝阳上亢、痰气郁结、心脾两虚、肾阴虚、肾阳虚等证型，针刺处方取穴三阴交、阴陵泉、内关、关元、气海等，并可结合临床辨证予以加减。针药并用，相得益彰，常有立竿见影之效。本案患者予二仙汤，以党参、川芎、当归、熟地黄等滋养阴血，以酸枣仁、柏子仁养心安神，以夏枯草清肝热，以知母、山萸肉清肾之虚热并滋补肾阴，以甘草调和诸药。纵观全方，功可滋阴潜阳、养血安神。针刺处方取手少阴心经和足少阴肾经腧穴，使心肾相交；神门为心经原穴，大陵为心包经原穴，二穴相配，清心除烦，重在治标；肾经原穴太溪与肾之背俞穴肾俞伍用，滋阴潜阳，可助神门等交通心肾；三阴交为足三阴经与冲任脉之交会穴，可调理冲任二脉，补肝益肾，健脾益气，重在治本。现代研究[9]亦证实，针刺三阴交穴时患者尾状核、丘脑腹前核等控制睡眠的中枢区域可被特异性激活。

6、小结

魏师认为，失眠症患者的中医治疗需要因人而异，在充分考虑年龄、性别、居住环境、个体差异、基础疾病、心理诱因、症状特点的基础上，形成精准的病因病机判断并辨证施治。五行学说与脏腑理论是中医整体观的具体表现，故以此为指导来认识失眠问题。失眠问题看似是单一症状，实则牵一发、动全身，需要整体辨证、整体治疗。魏师认为临床治疗失眠症应掌握以下三个原则：其一，注意调整脏腑气血阴阳，通过舌、脉诊辨脏腑虚实，拟定治法，如滋阴降火、疏肝养血、化痰清热、和胃化滞、补益心脾、益气镇惊等，以“补其不足，泻其有余，调其虚实”。其二，在辨证论治基础上，施针刺、艾灸、中药口服等法以安神镇静。方法有养血安神、清心安神、育阴安神、益气安神、镇肝安神、安神定志，均可随证选用。临证必审证求因，而不是不问其因，汤药一味只知应用酸枣仁、磁石、琥珀等安神药，施针只知取穴百会、神门、安眠、申脉、照海；有惧怕针刺或畏惧汤药之苦口者，可择其能耐受法，使其从之。合理辨证，因人施治，灵活运用针刺、艾灸、汤药之法，是取得良效的前提条件。其三，注意精神治疗的作用，消除患者疑虑或解除其压力。指导其适量运动、旅游休假或予以聊天言语宽慰等干预，有助于从认知方面缓解患者失眠；再辅以饮食调摄如花茶、药膳等。只有掌握了以上三个原则，治疗失眠症方能得心应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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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翟丽静.电针三阴交对AD小鼠学习记忆能力及中枢神经递质影响的实验研究[D].北京:北京中医药大学,2017.

基金资助:安徽省卫生健康委员会第二批安徽省名中医学术经验继承工作项目【No.皖中医药发[2018]3号】;

文章来源:陈赟,魏福良.魏福良教授治疗失眠症经验举隅[J].中国中医药现代远程教育,2025,23(02):7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