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女性慢性盆腔疼痛是病因复杂的常见病,严重影响患者生活质量。朱玲教授认为,绝经期女性生理特点为五脏渐衰,阴阳俱虚,阳虚尤甚;阳虚气化无力,湿热瘀滞,形成绝经期女性慢性盆腔疼痛寒热错杂、虚实夹杂的病机特点。朱玲教授运用治厥阴病之主方乌梅丸加减治疗该病,温阳通阳,升发阳气,清热祛湿,化瘀止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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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慢性盆腔疼痛(chronicpelvicpain)是涉及多学科的常见疾病,目前国内外对慢性盆腔疼痛尚无统一的定义和诊断标准。《中西医结合治疗女性慢性盆腔疼痛专家共识(2023年版)》[1]对慢性盆腔疼痛的定义如下:持续病程≥6个月、对非阿片类药物治疗无效的非周期性盆腔疼痛。慢性盆腔疼痛的病因较复杂,有时腹腔镜检查或开腹探查也不一定能找到明显原因。其症状表现较多样,疼痛程度与病变程度不一定成正比,可严重影响患者的社会行为与生活质量。相关研究显示,慢性盆腔疼痛在全球范围内发病率约为5%~26%[2],45岁以上女性的患病率达8.1%[3],是目前临床亟需解决的问题之一。中医典籍中无与慢性盆腔疼痛相对应的独立病名,根据临床表现,中医学将其归属于“带下病”“妇人腹痛”“癥瘕”“不孕”“痛经”等病症。
朱玲教授是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主任中医师、博士研究生导师,为岭南罗氏妇科流派主要传承人之一,师从全国名中医罗颂平教授,从事妇科临床工作30余年,在妇科疑难疾病的中医治疗方面积累了一定的经验。朱玲教授认为,五脏渐衰、阴阳俱虚、阳虚尤甚为绝经期女性的生理特点;寒热错杂、虚实夹杂为绝经期女性慢性盆腔疼痛的病症特点。
乌梅丸首见于《伤寒论·辨厥阴病脉证并治》和《金匮要略·趺蹶手指臂肿转筋阴狐疝蛔虫病脉证治》,其主治原文如下:“厥阴之为病,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蛔,下之利不止,乌梅丸主之”;“蛔厥者,乌梅丸主之,又主久痢”。乌梅丸历来被认为是厥阴病的主方。后世医书如《备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等对此方记载大多不越“蛔厥”“久痢”二条,但随着后世医家对乌梅丸的不断研究,乌梅丸的应用范围已经扩大。如柯琴[4]提出,“乌梅丸为厥阴病主方,非只为蛔厥之剂”;郑钦安[5]认为,“乌梅丸,寒热并投,并非专为虫立法,凡厥阴一切症候,莫不备具”。目前乌梅丸在临床上已广泛用于治疗多种疾病[6]。朱玲教授认为,绝经期女性五脏渐衰,阴阳俱虚、阳虚尤甚的生理特点与厥阴病阴强阳弱、阳气升发不畅的特点相通;并且其寒热错杂、虚实夹杂的病症特点与乌梅丸寒热虚实并调的功效相合,故认为绝经期女性慢性盆腔疼痛可从厥阴病论治,采用乌梅丸加减方治疗。
1、绝经期女性生理特点及慢性盆腔疼痛的病症特点
1.1五脏渐衰、阴阳俱虚、阳虚尤甚是绝经期女性的生理特点
《灵枢经·天年》[7]曰:“五十岁,肝气始衰,肝叶始薄,胆汁始减,目始不明。六十岁,心气始衰,苦忧悲,血气懈惰,故好卧。”《素问·上古天真论》[8]认为女子:“五七,阳明脉衰,面始焦,发始堕;六七,三阳脉衰于上,面皆焦,发始白;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女子随着年齿渐长,其脏腑功能、阳气逐渐衰退,这在绝经期后尤为显著。肾藏精,被称为“先天之本”“五脏阴阳之本”。绝经期后女子肾精耗损明显。阳气由精所化,全身脏腑之阴阳均需肾中阴阳之资助、促进、协调。因此,五脏渐衰、阴阳俱虚、阳虚尤甚是绝经期女性的生理特点。
1.2寒热错杂、虚实夹杂是绝经期女性慢性盆腔疼痛的病症特点
《仁斋直指方论·血荣气卫论》[9]言:“人之一身,所以得全其性命者,气与血也。盖气取诸阳,血取诸阴,人生之初,具此阴阳,则亦具此血气。血气者,其人身之根本乎!……夫惟血荣气卫,常相流通,则于人何病之有?”人之一身,气血为本,然气血流通依赖于阳气的推动。阳气主升主动,是推动和促进机体生命活动的重要物质,可振奋人体正气,从而抵御外邪。若阳气不足,则机体抗邪无力,水湿等阴邪可停滞于内,不得运化,日久则郁而化热。又若受气候影响,外感湿热之邪,或过食辛辣煎炸之品,则致湿热蕴结。《黄帝内经素问·太阴阳明论》[8]指出:“伤于湿者,下先受之。”湿热交织,下袭阴位,阻滞冲任,则胞脉气血不畅。湿热阻滞气机,冲任不畅,日久则化生新热,湿热更甚。邪热久滞则煎熬津液,凝结成瘀。瘀血形成,留滞脉道,进一步阻滞冲任气血运行,邪气入络,难以遽除,形成慢性盆腔疼痛。
绝经期女性本自阳虚,在接受临床常规的针对盆腔炎性疾病的抗感染治疗或予清热祛湿中药治疗后,阳气容易进一步受损,导致症状控制不明显,湿、热、瘀等病邪难以清除干净,“不通则痛”与“不荣则痛”交织并存,疾病缠绵难愈。此时患者的反复腹痛、尿频尿急尿痛、口干口苦、舌质红、苔厚腻等湿热瘀邪实之症,可与面色白、畏寒喜温、四肢或腰腹冰凉、神疲乏力、小便清长或尿少浮肿、大便稀溏、脉沉迟无力等阳虚内寒之症并见。故寒热错杂、虚实夹杂为绝经期女性慢性盆腔疼痛的病症特点。
2、乌梅丸治疗绝经期女性慢性盆腔疼痛的理论基础
基于以上对绝经期女性慢性盆腔疼痛的病机及病症特点的分析可知,治疗若单予清热利湿治法,易收效不佳或症状反复。因此治疗需标本兼治,治以温阳通阳,升发阳气,清热祛湿,化瘀止痛。朱玲教授认为,乌梅丸为治疗寒热错杂证的代表方,临证遣方治疗绝经期女性慢性盆腔疼痛可予乌梅丸加减,寒热并调,温阳通阳,升发阳气,清热祛湿,化瘀止痛,以获良效。
2.1厥阴病特点与绝经期女性生理特点相合
《素问·至真要大论》中谓厥阴为“两阴交尽”[8]。在《素问·厥论》中,亦有论厥之语:“阳气衰于下,则为寒厥;阴气衰于下,则为热厥。”[8]王冰注曰:“厥,谓气逆上也”[8]。故厥者,逆也,“厥阴”实为“逆阴”。逆阴者,阳也,因此厥阴是处于阳气升发的状态,阴强阳弱,阴尽而阳生,故应春气。在运气学说中,大寒至春分时节之春,属初之气,由厥阴风木所主。二十四节气中,十二消息卦对应一年中的十二个月份的临卦,此时阴阳转换关键时刻已过,阳气稍壮,正是临卦“刚浸而长”,即阳气渐壮之意。
《医原》[10]言:“人禀阴阳五行之气,以生于天地间。无处不与天地合。”宇宙大天地,人身小天地。《金匮要略·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以冬至后六十日雨水节时令与气候的顺逆为例,说明人体的阴阳平衡:“有未至而至,有至而不至,有至而不去,有至而太过。”阴阳消长协调,该至则至,天时和,逆之则疫。在人身小天地中,若阴寒主导于内,“至而不去”,阳气未能正常来复,则为厥阴病,阴强阳弱,阳气升发不畅。这与绝经期女性五脏渐衰、阴阳俱虚、阳虚尤甚的生理特点有共通之处,故可从厥阴病论治绝经期女性慢性盆腔疼痛,予乌梅丸加减。
2.2乌梅丸功效与绝经期女性慢性盆腔疼痛病症特点相合
乌梅丸原方组成为:乌梅三百枚、细辛六两、干姜十两、黄连十六两、当归四两、附子六两(炮,去皮)、蜀椒四两(出汗)、桂枝六两(去皮)、人参六两、黄檗(黄柏)六两。乌梅须“以苦酒渍一宿,去核,蒸之五斗米下,饭熟捣成泥,和药令相得,内臼中,与蜜杵二千下”。乌梅丸方中重用乌梅,其味酸涩而性收敛,更加以醋渍,入肝而补肝体,配合米饭、蜂蜜等甘味之品,酸甘化阴,可柔肝缓急止痛,增强补益肝体之力,同时制约温阳药物辛燥之性;当归辛香而润,禀春升木气,养血活血,滋养肝体,可开血分瘀滞;人参性微寒味甘,补益五脏之真气,助运气血。肝阴是肝正常功能的物质基础,而肝阳是其升发条达的动力,一阴一阳,互根互用,阳气充盛可载阴血滋养躯体四肢,则气血调和。故方中配伍辛温升散的附子、桂枝、蜀椒、细辛以助肝阳升发、疏泄,鼓动气血;干姜镇守中焦脾土,祛寒除湿,助中焦转枢,使气机条达。又因肝为刚脏,内寄相火,过用辛温则易从火化而伤阴,所以配伍黄连、黄柏清湿热及相火。全方集酸甘苦辛、大寒大热之品于一体,寒热虚实并调,使得阴平阳秘,气血调和,与治疗绝经期女性慢性盆腔疼痛之温阳通阳、升发阳气、清热祛湿、化瘀止痛治法不谋而合,故可作为其治疗主方。
朱玲教授临证时将黄连、黄柏改为更适合妇科用药特点的治疗腹痛要药败酱草,以清利湿热、化瘀止痛,并根据岭南地域人群气阴两虚、脾虚湿滞的特点,予以加减,常选取乌梅、当归、北沙参、太子参、桂枝、细辛、干姜、败酱草、珍珠母、茯苓、陈皮、法半夏作为基本方。再随证加减,若瘀甚者配伍土鳖虫破血逐瘀,失眠者常辅以酸枣仁养血安神。
3、病案举隅
患者梁某,女,55岁,2023年6月15日初诊。主诉:反复下腹胀痛伴尿频尿急尿痛6个月余。患者已绝经11年。怀孕3次,且均顺产,已结扎。2022年12月无明显诱因出现小腹胀痛,伴尿频尿急尿痛。2023年1月3日于外院住院治疗,查尿常规、白带常规、支原体、衣原体、肝胆脾胰彩超、双肾输尿管膀胱彩超、子宫双附件彩超、下腹+盆腔CT等,结果均显示未见明显异常。考虑为盆腔炎性疾病,予抗感染(具体不详)处理,患者未见明显改善,出院后症状仍反复发作。
近日患者症状再发,遂于2023年5月21日至2023年6月7日在我院住院治疗,住院期间妇科查体:外阴发育呈老年性改变,阴道畅,宫颈萎缩,无接触性出血,有摆痛,子宫萎缩,轻压痛,双附件区增厚,压痛明显。辅助检查:(1)尿组合检查结果示:白细胞数为171个/µL,白细胞数为30.76HPF(高倍视野),尿白细胞酯酶(++);(2)子宫附件彩超提示右附件囊性暗区;(3)白带常规、沙眼衣原体DNA、支原体检查、膀胱残余尿量测定、双肾输尿管膀胱彩超均未见异常。予左氧氟沙星抗感染治疗后症状控制不明显,后再予甲硝唑及头孢呋辛钠抗感染治疗,配合尿感宁、盆炎康合剂及中药治疗,同时采用复方毛冬青灌肠液保留灌肠。经以上治疗后,患者症状仍控制不明显,时有明显疼痛。刻下症见:小腹胀痛,伴有冰凉感,小便时轻微疼痛,尿急、尿频,腰痛,无尿后腹痛,纳呆,难入睡,易醒,偶尔潮热盗汗,心慌易惊,眼睛干痒,偶有偏头痛,偶有上腹痛,无反酸,大便烂,每日1次;口干,晨起口苦;舌暗红苔白腻脉细弦。
西医诊断:慢性盆腔疼痛;中医诊断:妇人腹痛(辨证为湿热瘀滞证)。治以化瘀止痛、清热祛湿之法。拟方用药如下:茯苓15g,太子参20g,续断15g,陈皮5g,醋香附10g,三七10g,毛冬青15g,土鳖虫10g,炒酸枣仁10g,牡蛎30g(先煎),泽泻10g。共14剂,每日1剂,煎煮两次,每次水煎至250~300mL,于早晚温服。
2023年7月2日二诊。患者症见:腹痛、腹部冰凉感改善不明显,尿频尿急尿痛,纳少,难入睡,多梦,偶尔潮热盗汗,气喘,大便每日1次,偶口干口苦,舌暗红苔白腻,脉细弦。西医诊断:慢性盆腔疼痛;中医诊断:妇人腹痛(辨证为寒热错杂、虚实夹杂证)。治以温阳通阳、升发阳气、清热祛湿、化瘀止痛之法,改以乌梅丸加减,拟方用药如下:乌梅30g,细辛3g,干姜10g,桂枝10g,败酱草15g,当归10g,炙甘草10g,土鳖虫10g,陈皮5g,珍珠母20g(先煎),北沙参20g,太子参20g。共7剂,每日1剂,煎服法同前。
2023年7月9日三诊。患者自诉诸症显著改善,舌暗红苔白腻,脉细略弦。守前方,共14剂,每日1剂,煎服法同前。
2023年9月5日四诊。患者未诉腹痛、腹部冰凉感,尿频尿急尿痛进一步改善,眠浅,潮热盗汗,咽干口干口苦,偶头晕。舌暗红苔白腻,脉细略弦。诊断、治法同前。拟方用药:乌梅30g,细辛3g,干姜10g,桂枝10g,败酱草15g,土鳖虫10g,陈皮5g,珍珠母20g(先煎),炒酸枣仁10g,千斤拔30g,浮小麦30g,苍术15g。共14剂,每日1剂,煎服法同前。
后随访患者,诉偶而腹痛反复,仍守此法,用药以乌梅丸加减,症状可明显缓解。
按:本病案患者初诊时单用清热利湿化瘀之法收效不佳,二诊时改治法为温阳通阳,升发阳气,清热祛湿,化瘀止痛,依据有三:(1)病例年龄特点。患者为老年女性,五脏渐衰、阴阳俱虚、阳虚尤甚是她的生理特点。(2)治疗用药经过。患者病程迁延,历经多次抗感染治疗、中药清热祛湿化瘀治疗,导致阳气进一步受损,故症状控制不明显。(3)症状特点。患者既有尿频尿急尿痛、口干口苦等湿热邪实之症,又有反复腹痛、腹部冰凉感等阳虚内寒之症,故患者病症特点为寒热错杂、虚实夹杂。这与乌梅丸主厥阴病之特点相合,因此方用乌梅丸加减。
二诊方中重用乌梅,其性收敛而入肝经,可缓急止痛,同时制温阳药辛燥之性;细辛、桂枝、干姜温阳通阳,升发阳气;北沙参、太子参、当归益气养血、扶助正气;败酱草清热利湿,祛瘀止痛;土鳖虫破血逐瘀止痛,直达病所;陈皮理气健脾,燥湿化痰;珍珠母镇潜浮阳,使药性趋下,安魂助眠。全方寒热并用,于阴中求阳,补虚泻实。三诊时,患者诉诸症显著改善,由果溯因,证明了辨证及治法之准确,治疗与病机桴鼓相应,故守前方以巩固疗效。四诊时盆腔痛主症缓解后,患者眠浅、潮热盗汗等更年期症状明显,故调整用药并加入酸枣仁、浮小麦助眠,终获良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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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资助: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编号:82174418);罗颂平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传承工作室建设项目(国中医药人教函[2022]75号);罗颂平全国名中医工作室建设项目(国中医药人教发[2022]5号);广州中医药大学中医药人才培养重点学科建设(中医妇科学)项目;
文章来源:李堉成,朱玲.朱玲运用乌梅丸治疗绝经期女性慢性盆腔疼痛经验[J].广州中医药大学学报,2025,42(04):992-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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