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提出

语言记录、承载着文化，是人类的“思想库”，在对人类已有思想的理解中，我们学习语言。语文课程肩负着以文化人、以文育人的使命，语文教材则是学生语文学习的主要凭借。语文教材建设既是语言材料的选择和组织问题，也是文化的选择与传承问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层的精神追求，包含着中华民族最根本的精神基因，代表着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1]。加强中华传统文化教育，必须“以幼儿、小学、中学教材为重点，构建中华文化课程和教材体系”[2]，语文教材首当其冲。

自2019年9月始，部编本《义务教育教科书·语文》在全国统一使用。这套教材加强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的内容，增加了文言经典（诗、文）的篇幅和比例，以期通过文言的课程内容和教学更好地实现中华传统文化的育人功能，引导青少年学生增强民族文化自信和价值观自信。

“经典训练的价值不在实用，而在文化”[3]，而文化必然承载于文言文本之中。那么，入选到语文教科书中的文言经典所承载的传统文化内容具体是什么、有哪些？教材整体及各年级的编排与呈现情况如何？如何面对教科书中的传统文化内容并使其更好地作用于儿童？针对上述问题，本文对现行《义务教育教科书·语文》1～12册（小学阶段）教材文言经典中传统文化的内容进行逐篇提取、归类，形成内容图谱和知识体系，并对其进行分析和研究。

二、研究方法与过程

1．《义务教育教科书·语文》1～12册教材中的文言经典

“文言是指以先秦口语为基础而形成的上古汉语书面语言以及后来历代作家仿古作品中的语言”[4]。文言经典，即用文言写成的经典作品。本文的文言经典专指出现在《义务教育教科书·语文》1～12册教材中的写于1919年白话文运动之前的全部文言作品，包括古诗词、文言文、文言句段等内容，这些内容分布于教科书的单元导语、课文正文、辅助栏（注释和泡泡）、课后部分（习题和资料袋）、口语交际、习作、语文园地等板块中。据此，我们首先对12册教材中的文言经典内容进行逐一确认和提取（见表1）。

表1“文言经典”内容在1～12册语文教科书中的数量及分布

2．对文言经典中传统文化内容的分析和界定

文言经典中的传统文化内容是通过“文言”这种独特的语言形式来传达的。基于表1统计结果，我们进一步从上述文言文本中提取其所承载的传统文化内容。提取前，我们从语文教育的视角对教科书文言经典中的“传统文化内容”做出进一步分析和范围界定。

文言，这种独特的语言形式本身就是中华传统文化的体现，主要体现在汉字、词汇、修辞、语法、音韵等方面；作为记录古代文化的书面语言，文言自然记载了丰富的古代文化知识，包括制度文化知识、典籍作品知识、文学艺术知识、科学技术知识、民生礼俗知识等；文言经典的文本内容又蕴含着丰富的思想观念，如家国情怀、和谐、进取、崇德、求知等，可称之为文化精神。所以，教科书文言经典文本中的传统文化内容主要涉及三个层面：文言语言层面、文化知识层面和文化精神层面。本文仅从“文化知识”与“文化精神”两个层面对小学语文教科书文言经典中的传统文化内容进行提取、归类和分析。

3．研究的方法与过程

本文基于扎根理论，对教科书中的文言文本进行逐一分析和内容提取。

在对文言经典文本中的“传统文化知识”进行提取时，依据“传统文化知识”的基本概念和范畴，首先对教科书文言文本中出现的所有传统文化知识进行逐一提取和一级编码；其次，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分析，建立概念类属进行二级编码；第三基于二级编码的结果进一步提炼归类建立核心类属，进行三级编码；最终形成基于三级编码的传统文化知识图谱，使教科书文言经典中传统文化知识的内容和分布得以直观呈现。

依据“传统文化精神”的基本概念和范畴，对文言经典文本中的“传统文化精神”进行提取。以主题分析的方式对蕴含于每个文本内容之中的思想、观念、情感等精神内涵进行提取，并进行一级编码；在此基础上建立概念类属进行二级编码；基于二级编码的结果进一步提炼归类建立核心类属，进行三级编码；最终形成教科书文言经典中传统文化精神的类目表。

三、结果与分析

1．教科书文言经典中“传统文化知识”的提取与编码结果

(1）一级编码结果。按上述方法，本文对直接出现在文言文本（古诗词、文言文、文言句段）中的传统文化知识进行提取，对个别未直接在语言中出现，但指向明确的传统文化知识也进行了提取。如四年级上册第七单元的单元导语中直接出现的文本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未出现“顾炎武”和《日知录》，此种情况将其补充然后进行提取。对于前后重复出现的内容，使用同一个编码。一级编码结果共679项，其分布情况如表2。

表2教科书文言文本中“传统文化知识”的一级编码结果及年级分布

整体来看，教科书文言经典文本中所涉及的“传统文化知识”数量多、范围广，随年级的增长呈渐增趋势。一方面，这与文言经典在教科书中的数量分布情况（见表1）有关，体现出循序渐进的特点；另一方面，这也符合小学阶段不同年级学生的认知发展规律。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知识的认知与理解，与儿童的阅读积累、生活经验的积累等密切相关。

具体来看，在679项传统文化知识中，重复出现且频次在3次以上的见表3。

表3出现频次在3次以上的单项传统文化知识内容

“舟/船”的出现频次最多，可见其在中国古代人们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反映出我国古代水路交通之发达，在某些时期或某些地域，甚至“远较陆路交通为发达”[5]。“舟/船”之上，远离家乡亲人，自然有漂泊之感，于是也就成为文学作品中寄托情感的一个意象。此外，“舟”亦可寄托人们对自由与理想的追求，即庄子所谓的“泛若不系之舟”。

在文学作者方面，出现频次较高的依次是李白、苏轼、王维、杜甫、白居易、王安石、朱熹、孟浩然、王昌龄、杨万里、刘禹锡、杜牧、陆游等，基本与中国文学史上作家的成就与影响相当。而朱熹则以诗人、思想家、教育家的多重身份多次出现在教材中，客观地反映出其在中国文学史尤其是文化史中的重要地位。

在传统典籍方面，集结了中国从古到今的各种格言、谚语的儿童启蒙书目《增广贤文》和儒家经典《论语》出现的次数最多，之后依次为《孟子》《周易》《左传》《荀子》《韩非子》等，反映出以儒家为主的经典作品在中国文化史上的主流影响。

此外，除与古代日常生活紧密相关的特殊称谓、计量单位、时间单位、生活器具等之外，江南、酒、黄河、（杨）柳、丝（绦）、莲、松、梅、竹、丁香、黄鹂、西湖、长江、吴（音）、银河、牵牛（星）、二月、吟、钟期等传统文化知识也多次出现，从文化心理、价值观念、思维方式等方面集中地反映出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特征，及其对今人文化生活的深远影响。

(2）二级编码结果。接下来对679项传统文化知识进行二级编码，依据相近归类原则，建立概念类属，共34个类目（见表4）。

表4传统文化知识的二级编码类目及数量统计

二级编码的结果表明，教科书文言经典所涉及的传统文化知识覆盖范围广，虽数量不一，但内容丰富，涵盖了职官典制、典籍作品、文学艺术、科学技术、民生礼俗、衣食住行、历史地理等多个维度。数量从多到少依次为文学类典籍作品知识、文学作者知识、古代地理知识、有特殊文化内涵的文学意象，以及古代建筑、称谓、历史人物、饮食、工具、服饰等，反映出文言作品作为记录中国古代文明的重要载体，其所具有的综合性特点及与古代社会生活全方位的密切关联。以上34个类目的传统文化知识，分布于教科书的文言文本之中，是小学儿童走进中华传统文化的知识基础，从另一方面来看，对上述传统文化知识的理解与掌握又是理解文言作品的前提。

(3）三级编码结果。基于二级编码的结果，进一步提炼归类建立核心类属，完成三级编码，得到如下类目：传统制度文化知识、传统典籍作品知识、传统文学艺术知识、传统科学技术知识、传统民生礼俗知识、古代地理名称知识等（见表5）。

表5传统文化知识的三级编码类目及内容

从三级编码的结果看，小学阶段语文教科书文言经典中所涉及的传统文化知识内容丰富，涵盖了古代物质和精神活动的方方面面，同时也体现出作为语文学科的内容特点。

作为语文学科而言，传统文化知识中的“汉语言文学知识”内容占比自然较多，如前文所交代，本文并未对其中的“汉语言知识”进行提取和统计，但即使如此，“文学类知识”仍然占据很大比重，包括文学典籍/作品/作者、文学意象、文学形式等。显然，“汉语言文学知识”是语文学科中进行传统文化知识学习的主要内容。

此外，“民生礼俗”“科学技术”以及文学以外的其他艺术形式（音乐、绘画、建筑等），也是文言经典学习过程中引领学生走进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资源和凭借。至于历史地理中出现的各种地点和山河湖海，虽名称或有变化，但一直是我们的先人和今天的我们所生活的空间，无论是“枫桥”“阳关”还是“杏花村”，在今人的记忆中也早已深深烙刻上了文化的痕迹。

对于上述传统文化知识的学习，绝不仅仅是机械的知识记忆和累积过程，更是文化的认识、理解和建构过程。

2．教科书文言经典中“传统文化精神”的提取与编码结果

(1）一级编码结果。本文对小学阶段语文教科书中212个文言经典的主题内容进行了逐一分析和主题提取。在提取与编码过程中，重点参考教科书每个单元的人文主题及教师教学用书中对各篇文言篇目的解读和分析。当遇到同一篇、同一句文言经典内容存在多种解读情况时，首先依据所在单元的人文主题进行判断，辅之以教学参考书中的分析。

但尽管如此，仍然出现个别一篇文言经典内容对应多个主题的情况。如《伯牙鼓琴》出现在教科书“艺术之美”这一人文主题单元中，传达“志向高洁的人生精神追求和贵在达心的文艺审美境界”这一主题，但作为经典故事其“基于理解的心灵相通的朋友情谊”之主题似也不可或缺。由于此种情况的存在，基于212个文言经典内容，本文提取出的主题数量为225个，其数量与年级分布和文言经典篇目在教材中的分布基本相当。

(2）二级编码结果。接下来对225个主题进行二级编码，依据相近归类原则，建立概念类属，共得到23个类目，将其以数量多少排序（见表6）。

表6传统文化精神（主题）的二级编码类目及数量统计

二级编码结果显示，“对自然之美的独特感受与生命体悟”从数量上看最多，其次是“对亲情、友情、爱情的珍重与歌颂”“礼义廉耻忠信仁爱”“高雅志趣与高洁人格的追求”以及“建功立业与报效国家的思想和情怀”等。上述结果表明，在中国传统文化精神这一思想观念与价值追求层面，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他人的关系、人与自我的关系以及人与家国的关系显得尤为重要，也恰恰是从这几个方面，彰显出中华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讲人伦重情感、对个人修养的极致要求以及深厚的家国情怀等核心特征。

此外，“儿童生活与童趣”“读书与个人成长”及“良好的学习品质”“珍惜时间的意识”等主题内容也占了一定比重，这有益于儿童的健康成长，也体现出教材的儿童性。

(3）三级编码结果。基于二级编码的结果进一步提炼归类建立核心类属，完成三级编码，得到如下类目：重情感、爱家乡、胸怀天下的家国情怀；寄情山水、珍爱自然、天人合一的和谐精神；刚健有为、自强不息的进取精神；修身律己、厚德载物的崇德精神；博学笃志、敏思善学的求知与思辨精神；以及关爱儿童，对童真与天性的赞美等（见表7）。

表7传统文化精神的三级编码类目及内容

从三级编码的结果来看，就传统文化精神（思想观念）层面而言，占比最多的是“家国情怀”，它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项最基本内涵，体现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文理想。在中国人的精神谱系里，个人、家庭、社会是密不可分的整体，“家国情怀”中，人伦情感（友情、亲情、爱情）、对家乡的情感（爱家乡与思乡之情）、对国家和民族的情感（忧国忧民、报效国家、期盼统一与繁荣）也是一个整体，正是在这样一个整体中体现着个人的职责与义务。

占比排在第二的是“天人合一的和谐精神”，这反映出传统文化中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解与认识。按张岱年先生的观点，“‘天人合一’思想并不仅仅是一种人与自然关系的学说，而是一种关于人生理想、人的最高觉悟的学说。”[6]从这类以诗歌为主的文言经典中，我们读到了自然，更读到了融于自然的生命感悟、价值理解与人生追求。

排列在第三、第四位的分别是“博学笃志、敏思善学的求知与思辨精神”与“修身律己、厚德载物的崇德精神”。此二类指向的是“修己”，即主体的自我完善，包括求知与养德两个方面。“德”是“智”的前提，失去“德”则“智”必然误入歧途。

刚健有为、自强不息是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是中国人积极的人生态度最集中的理论概括和价值提炼”[7]，具体表现为积极进取、刚毅不屈、勇于革新、自强自立等。

值得注意的是，三级编码中出现一类以儿童生活和童趣为基本内容的类目，表现出对童真与儿童天性的赞美，这在以成人为本位的中国传统文化中是难得的，体现出小学语文教科书的编者在文言经典编选过程中对儿童的关注。

四、讨论与建议

1．基于文化视角，反思教科书编选问题

本文基于扎根理论，自下而上，对教科书中的文言文本进行了逐一分析和内容提取，从“文化知识”和“文化精神”两个方面得出基本事实并进行了简要分析，属于课程内容在事实层面的分析，还不是深入的文化分析。我们期望能有文化学者介入到语文教科书传统文化内容的研究，以便站在更高的角度，自上而下地分析、建构教科书中中华传统文化的内容框架，并基于这样的文化视角，反思教科书中文言经典的编选问题。

2．充分认识文言经典的文化传承价值

从课程内容选择的角度来看，应充分认识教科书文言经典中传统文化内容的文化传承价值。语文教科书文言经典中承载的传统文化内容不应该是随意的，如果说文言经典的核心价值在于文化，那么，选择哪些文化、哪些经典？为什么是这些？这就成为需要进一步研究的重要课题，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最为基础性的一项工作。

3．落实文言经典的文化育人价值

本文研究的结果表明，现行统编本小学语文教材文言经典中，传统文化的内容（文化知识、文化精神）丰富，覆盖范围广，且突出了中华传统文化内容的核心。这些内容作为课程要素已经成为当代儿童建构其文化世界、锻造个体精神品格的基石。语文教育工作者应对这一重要课程资源做系统性的梳理和整体理解，努力提升自身的传统文化素养，保持对中华传统文化基本内容的“自知之明”，如此，才能更好地将其教学化，落实其文化育人价值。

4．开展有效教学策略研究

从教育与儿童精神成长的角度看，教科书中文言经典的文化内容其及教育意义主要在于“带领儿童体认并渐次走进中华文化，进而以中华文化滋养儿童精神，并通过这种精神的滋养使文化得以传承、发展”[8]。为此，必须加强研究当代生活背景下儿童的认知与文化心理，从知情意行等方面深入研究传统文化在奠定个体文化根基、孕育个体文化精神过程中的有效教学策略。

参考文献：

[1]中共中央宣传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三十讲[M].北京:学习出版社，2018:194.

[2]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EB/OL][2002-04-15].

[3]朱自清.经典常谈[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序.

[4]王力.古代汉语[M].北京:中华书局，1963:绪论.

[5]吕思勉.中国文化史[M].北京:北京日报出版社，2018:210.

文章来源：朱若玉,肖菊梅.从民国课本看现行小学语文教科书插图问题——以《开明国语课本》为例[J].现代中小学教育,2021(09):46-49+57.